昨日一场朦胧细雨将杭州从寒冬中唤醒，九曲回肠的缠绵小河将小镇环绕其间，清丽淡雅，宁静安详，船桨划过河流荡开一阵涟漪，偶尔还能传来邻家姑娘的叫卖声。
杭州，是浸在雨里的江南，与苏州相衬，淡雅柔美。
“夫人！小姐！老爷和少爷回来啦！”
顾勋刚从马车上探出头来，早早等在府门口的小丫鬟剪秋眼尖看到后，赶忙跑回院中通报。
她这一声刚过，顾勋就看到一个粉***嫩的小团子从屋子里冲出来，向他这边奔来。
顾勋不敢耽误，赶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正好被小妹妹撞了个满怀。
“哥哥怎么回来的那么晚，阿柔都等急了，你说要回来陪我玩的。”顾思柔小团子从哥哥的怀里抬起头来委屈地说道。
顾勋只好安慰道：“是哥哥的错，好了，哥哥待会给你赔罪好不好？”
知道自己的哥哥一定不会骗自己，顾思柔很乖巧地从顾勋怀里爬起来，默默挪到了顾勋身旁，用行动表示要一直待在哥哥身边。
顾勋无奈揉了揉顾思柔的小脑袋，从长袖中掏出在回来的路上给小妹妹买的发簪，笑说道：“给你，回去让母亲给你打扮打扮，肯定很好看。”
顾思柔两眼发光地盯着发簪，从哥哥手里接过后，就爱不释手地看着，喜欢极了。
另一边，顾夫人温婉端庄，笑道：“欢迎回来，夫君。”
顾承致眉眼温柔，将手伸向顾夫人，她也极其自然地握住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步入家门。
小妹妹顾思柔抱着发簪不松手，也不管自己的亲哥哥了，拉着顾夫人撒娇道：“娘亲，你帮我扎头发好不好，这是哥哥给我买的发簪，好看吗？”
顾夫人被顾思柔拽着衣角，垂眸看向女儿高高举起的发簪，轻笑出声：“好看，哥哥的眼光不错呀。你跟娘亲过来，娘亲给你扎头发。”
一听顾夫人这话，顾承致就不愿意了，他有些可怜巴巴地说道：“夫人，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
顾夫人无奈：“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女儿争，你先去忙你的公务吧。”
顾承致得了夫人的话，只好垂头丧气地退到了一边。
顾勋趁此时机，赶忙提道：“那儿子便先回书房了。”
顾承致摆摆手，意思很明显，让他该去哪去哪，他也向着自己的书房走去了。
*
“当当当！”宵禁的锣声从幽深的小巷中传来，顺着弯弯曲曲的河道，蔓延开来，最后散落在静悄悄的千家万户间。
夜晚总是宁静得安详，月光映照在流水之上，散了一池霜华。
锣声渐渐散去，天地间余留溪水潺潺之声。
顾家府邸。
惨淡的烛光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散了一地，一片昏暗之中，黑影移动间烛火摇曳，最后不堪重负，随着“吧嗒”一声，彻底熄灭。
顾勋翻窗而出，又翻上屋顶，轻轻沿着屋脊飘过，连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夜间杭州又下了一场轻柔小雨，雨打屋檐，点点雨滴顺着砖瓦滑落。
少年公子手执一把淡色油纸伞，脚步轻盈，一点一点向远处的竹林靠近，这一路上他看到了那些为了生计，宵禁之后来山上挖笋的人。
明明昨日刚死过人，但是他们依旧无所畏惧，因为他们身后是整个家庭，又怎么管得了身前之事。
没过多久，顾勋从屋顶上轻飘飘地一跃而下，站在了深山竹林之中。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时辰来这里，晚间的竹林比白日里更加幽静深沉，抬眸望去死寂空洞，只有竹竿轻撞的当当声和竹叶的沙沙声。
他静静地立在此间，环视四周，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最后选了一个方向走去。
太安静了，也太危险了。
这是顾勋漫步在其中的第一个想法，这里像是与世外隔绝的另一片天地，足够幽静，也足够可怕。
他处在这浩渺竹林中，显得渺小极了。
顾勋继续向里深入，迷蒙的细雨逐渐变大，在天地间蒙了一层白雾。
公子手执油纸伞，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浅蓝色衣衫已经沾上了雨水。
在他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个人影，一个像鬼魅一样的身影。
那人没有打伞，也没有束发，青衫如雾，身影瘦削，仿佛要和整片竹林融为一体。长发被雨水浸得微湿，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带着些散漫，又带着些阴冷。
顾勋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对这人影的感觉，那人明明看上去和自己一样，也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但他站在薄雾细雨中，脆弱得像一个瓷器，一击就碎。
少年本该意气风发，但他仿佛被岁月揉碎，被杭州的阴雨云雾遮住了阳光。
苏晨也感受到了这抹不加丝毫掩饰的视线，他冷冷回眸，正对上少年公子温柔的眼眸。
苏晨的眼眸很冷，像是杭州的冬日，冷进了骨子里，带着透骨的森然。
他们隔着几人的距离，隔着烟雨迷雾，静静对视。
天地间的一切在此刻都安静了，本就寂静的竹林更显幽静，黑夜中清冷的月光洒下一袭白霜，但也逐渐被乌云遮去了光亮。
他们相对无言许久后，还是苏晨先有了动作。
少年没再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转身离开之时却突然被那人叫住了。
“喂！等一下！”顾勋可以肯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结果见他要走，情急之下赶忙开口，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苏晨脚步一顿，又回头看向这位温润的小公子，好奇他想问什么。
顾勋执伞向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些，这才发问：“虞美人是不是你？”
什么虞美人？
苏晨疑惑歪头看他，显然并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昨天晚上深林里的人是你杀的？”顾勋又问。
这次苏晨听懂了，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公子他总算有了些印象，不就是白天唯一一位花钱，为了听个故事的小公子吗？对于这件事那么好奇，也不怕引来杀身之祸。
苏晨低声笑起来，冷冷的笑声，比月色还要清冷，他淡问道：“你觉得呢？”
顾勋点头：“在下知道了，这事与阁下无关。夜来深林还请见谅，若是以后阁下被牵扯到案子里，在下定会竭力相助的。”
苏晨：“……”
苏晨觉得他此来杭州来的真不是时候，好不容易把追杀自己的人引到了深林里，再将人砍杀，不就是为了不那么显眼吗？结果正巧此地刚发生命案，真是要命，他就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情况下，被不清不楚的人牵扯进去了。
突然想起出行前师父对他说的话“徒儿啊，在外做事莫要太过张扬”。
苏晨现在想捶死自己的师父。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只是在见过他一面后就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