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道裂痕从他话音落下的地方开始，细微却清晰地蔓延开，像是冰面承受不住骤然升温的暖流。凌瑶甚至能“听”见自己道心深处传来的、几不可闻的碎裂声。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傅琛，金丝眼镜后那双总是过分冷静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她略显仓惶的影子。
“……怎么找？”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干涩。
傅琛极轻微地勾了勾唇角，那弧度短暂得像是她的错觉。他稍稍退开半步，重新拉开了那个属于社交安全的距离，但目光却依旧锁着她，像研究一个无法被现有理论框定的奇特现象。“从你开始。”他语气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实验步骤，“你的‘小把戏’，是我目前唯一能观测到的变量。”
这时，被冷落在一旁的苏婉清终于按捺不住，柔柔弱弱地插话，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关切：“琛哥哥，姐姐她……是不是又有些不舒服？我看她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林医生来看看？”她刻意提起林修然，那个坚信凌瑶患有“妄想症”的医学世家传人，意图再明显不过。
傅琛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凌瑶脸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不必。”他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我在和我的未婚妻说话。”
“未婚妻”三个字，他第二次说出口，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一个他单方面确认并开始执行的结论。这无关情感，更像是一种……所有权宣告。
凌瑶心底那点因道心裂痕而产生的紊乱，奇异地被这句话抚平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前世今生，敢这样理所当然将她划入羽翼之下（哪怕这“羽翼”动机不纯）的，他是第一个。
她忽然起了点恶劣的心思，想看看这副冷静自持的表象下，是否真的有别的东西。于是她非但没有因苏婉清的话而动怒，反而顺着傅琛拉开的半步距离，主动又凑近了过去，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混合着金属器械的独特气息。
“傅总这么关心我的‘变量’，”她微微偏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西装领口一枚看似普通的装饰纽扣，“连探测器的功耗都顾不上了吗？那东西再过三十秒，可就真的要过载烧毁了。”
傅琛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他垂眸，看了一眼那枚纽扣，再抬眼时，看向凌瑶的目光里探究的意味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兴奋？像是一个孤独的攀登者，终于在山脚下发现了同路人的痕迹。
“你感知得到它的能量阈值。”这不是疑问，是结论。
“一点微末伎俩。”凌瑶学着他平时的语气，轻描淡写。
就在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近乎剑拔弩张又带着奇异吸引力的张力达到顶点的瞬间——
“啪！”
整个宴会厅的灯光骤然熄灭，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惊呼声四起，酒杯落地的脆响和人们慌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几乎在黑暗降临的同一刻，凌瑶敏锐的神识立刻捕捉到一道阴冷、刁钻的能量波动，如同暗夜中吐信的毒蛇，直冲傅琛的后心而来！是咒术！而且带着明显的杀意。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灵力瞬间在她指尖凝聚，足以在她和傅琛身前布下一道坚不可摧的灵盾。但电光火石间，她改变了主意。硬碰硬的防御会暴露她的真实实力，也会打草惊蛇。
念头一转，她脚下刻意一个“踉跄”，低呼一声“小心！”，整个人看似惊慌失措地撞进了傅琛的怀里。
温香软玉猝不及防地入怀，傅琛身体明显僵了一瞬，但手臂却反应极快地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接住。隔着单薄的礼服面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以及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微弱却让他体内某种东西隐隐共鸣的奇异波动。
就在她撞入他怀中的刹那，裙摆微扬，凌瑶借着身体和黑暗的掩护，被傅琛扶住腰侧的那只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一道更为精妙温和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散出，后发先至，如同春风化雨，精准地缠绕上那道阴毒咒术，在它触及傅琛身体前，将其无声无息地消弭、瓦解于无形。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呼吸之间。
灯光“啪”地一声重新亮起，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宴会厅中央相拥的两人。
在周围惊魂未定的宾客看来，便是灯光熄灭时，凌瑶小姐受惊“不小心”撞进了傅总怀里，而傅总则绅士地扶住了她。英雄救美，多么经典的戏码。
只有凌瑶知道，刚才那短暂的黑暗中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傅琛，清晰地记得手臂上传来的、不属于物理撞击的细微震感，以及怀中这具身体一瞬间迸发出的、绝非寻常女子该有的力量感。
他低头，看着怀中“惊魂未定”的她，女子清冽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他看不懂的狡黠和冷意，快得像是幻觉。
“没事了。”他低声说，手臂却没有立刻松开，目光深沉地落在她脸上，像是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摄入分析。
凌瑶抬头，这个距离，她能数清他低垂眼睫的根数，能看清他镜片后瞳孔里那个映出的、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的自己。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更加清晰地将她包裹。
“你的心跳很快。”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科学仪器般的精准和探究，“每秒123次，超出了正常应激反应应有的水平。”
凌瑶心头猛地一跳，正欲挣脱他的钳制后退，他环在她腰侧的手臂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
“不需要仪器。”他目光掠过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震感，直接传递到了我这里。”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与此同时，那冰冷的机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检测到高强度情感波动，与绑定对象傅琛情感链接度+10%
警告：本世界法则开始排斥金丹期修士，剩余滞留时间89天17小时42分
她的笑容，不受控制地僵在了脸上。
傅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怎么了？”
凌瑶看着他关切中带着探究的眼神，想起前世那道闯入雷劫、让她道心产生唯一一丝裂隙的青衣身影，想起系统提示的情感链接，想起那个不断减少、如同催命符般的倒计时。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轻轻推开他，恢复了平日的疏离：“没什么，只是想起来，傅总之前说要研究我的‘特效技术’，不知进展如何了？”
傅琛推了推眼镜，从西装内袋中取出一个全息投影装置，按下按钮。
一个复杂的能量场三维模型浮现出来，正是凌瑶刚才暗中布下的、用以驱散厅内浊气让她能勉强忍受的聚灵阵的精确还原，甚至连她为了适应此界稀薄灵气而微调的那十七处气流节点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很有趣的结构。”傅琛的指尖在模型中轻轻一点，放大了一个关键节点，“这里，与现代量子理论中的纠缠模型有87.3%的相似度。凌小姐，你确定你使用的只是‘小把戏’吗？”
全息光影映照在他镜片上，流转着冰冷的数据光芒，也映照出凌瑶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
这个凡人，不仅看穿了她的阵法，甚至开始解析它的底层逻辑，试图用他认知范围内的科学理论来框架她的道法！
而她更在意的是，当他指尖点向那个节点，全息模型能量流转模拟运行的瞬间，她分明感觉到自己丹田内沉寂的金丹轻轻震颤了一下——那是与同源或高度相似的力量产生共鸣时才有的反应！
凌瑶凝视着傅琛颈间那颗在他说话时若隐若现的朱砂痣，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彻底扎根，再也无法拔除。
那场改变她命运、将她劈到此界的九九雷劫，那个不顾禁令、闯入禁地、在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时将她推开，自己却被雷光吞噬的青衣书生模糊的背影，还有眼前这个试图用科学解析仙术、体内可能存在着与她同源力量的男人——
他们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那场雷劫，是意外，还是……针对她的，一场跨越了世界的杀局？
“傅总。”她最终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源于未知和命运被拨弄的颤抖，“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
傅琛关闭全息投影，向前一步，再次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近得那雪松金属的气息再次将她笼罩。
“那我们就一起找到那个解释。”
这一刻，凌瑶清楚地听见了自己道心裂开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那裂痕深处，似乎有什么被封印已久的东西，正随着这男人的话语和靠近，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