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永和七年的那个寒冬。冷宫里,破败的瓦片根本挡不住肆虐的风雪。
我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棉被里,静静地听着自己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喉咙里不断泛着腥甜,那是宸贵妃赐下的毒酒留下的伤痛。三年前,
就是那杯毒酒毁了我的嗓子,如今,它终于要彻底取走我的性命了。
“娘娘……”陪嫁丫鬟青柳跪在榻前,眼泪早已流干,声音颤抖着,
“顾家……顾家……”我猛地一把抓住她枯瘦的手腕,指甲几乎都掐进了她的皮肉里,
急切地问道:“顾家怎么了?快说!”“今早……午门……”青柳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老爷、夫人、大少爷……全族三百余口……”刹那间,我的眼前一片血红,耳中嗡嗡作响。
竟然是夷三族!周景轩那昏君,真的下了如此毒手!
“宸贵妃……”我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脏兮兮的衣襟上,
“还有……周景轩……”恨意如同一头毒蛇,疯狂地啃噬着我的心。我不禁想起入宫那年,
十六岁的我天真烂漫,一曲惊鸿舞赢得了满堂喝彩,也吸引了那个男人的目光。
可仅仅过了三日,宸贵妃的一杯茶,就让我的嗓子再也无法唱歌。从那以后,我学会了低头,
学会了隐忍。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小心,就能在这吃人的宫中活下去,护得家人周全。然而,
我换来的却是小产、被打入冷宫,如今,还要搭上全族上下三百余口人的性命!
“若有来世……”我死死地盯着漏雪的屋顶,仿佛要穿透这吃人的宫墙,
“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黑暗,终究还是吞噬了我的意识。……“姑娘,该起了。
今日可是选秀的日子,可耽误不得。”我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缠枝海棠的纱帐。
这……这不是我在顾府的闺房吗?我急忙看向铜镜,里面映出一张稚嫩的脸庞——杏眼樱唇,
眉间一点朱砂痣。这分明就是我十六岁时的模样!“今日……是永和四年三月初六?
”我的声音颤抖不已。“正是呢。”青柳笑着为我梳头,“姑娘紧张得连日子都记混了?
”我死死地攥住梳妆台的边缘,指甲在红木上留下了几道白痕。重生了……我真的重生了!
镜中的少女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天真无邪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淬了毒般的冷光。
“青柳,去把我那套天水碧的衣裙取来。”我轻轻抚过自己的喉咙,
那里还没有那道狰狞的疤痕,“还有……把母亲给的鎏金点翠步摇也帮我戴上。
”既然老天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世,我顾清璃绝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宫门巍峨耸立,朱红的颜色刺得我眼睛生疼。前世,我就是在这里,怀揣着少女的心思,
一步踏入了深渊。“下一位,工部侍郎顾明远之女顾清璃——”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
缓缓走进大殿。余光扫过端坐在上方的周景轩,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脸,
此刻只让我胃里翻涌起阵阵恨意。“臣女顾清璃,拜见皇上、太后娘娘。
”我的声音不卑不亢,与前世那个紧张得瑟瑟发抖的少女判若两人。“免礼。
”周景轩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可有什么才艺要展示?”前世,
我就是在这里跳了那支要命的惊鸿舞。这一次……“臣女愿为皇上和太后抚琴一曲。
”待宫人取来琴,我缓步走向那焦尾琴。这首曲子我练了整整三年——前世在冷宫里,
我全靠回忆这首《广陵散》来度日。如今,每一个音符都浸透了我的恨意。琴音乍起,
如金戈铁马般震撼。满殿的嫔妃们脸色瞬间大变,这哪是寻常闺秀会选的曲子啊?
我用余光瞥见周景轩微微前倾的身体,还有太后骤然明亮的眼睛。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我毫不犹豫地提笔蘸墨,在准备好的宣纸上挥毫写下“海晏河清”四个大字。笔走龙蛇,
力透纸背。“好!”将门出身的太后拍案而起,“哀家许久没见过这般有气魄的女子了。
”她转向周景轩,“皇帝,这丫头合哀家的眼缘,直接封个贵人如何?
”周景轩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丝探究:“母后喜欢,自然是好的。顾氏封贵人,
就赐住……栖霞宫吧。”殿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封为贵人已是破格之举,
又得到太后的青睐,这可是当年宸贵妃入宫时都没有的殊荣。我盈盈下拜,
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臣妾……谢皇上、太后娘娘恩典。”起身时,
我直直对上了宸贵妃嫉恨的目光。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燃着怒火,
与前世给我灌毒酒时的眼神一模一样。真好,你也在这里。这一世,我们慢慢玩。
……栖霞宫的朱漆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我抬头望着这座宫殿,
指尖在袖中微微发抖。“贵人,这边请。”引路的宫女低着头,将我引向西侧偏殿。
路过主殿时,一阵熟悉的香风飘来。我脚步一顿,
看见一个身着杏色宫装的女子正在庭院里赏花。她侧脸的轮廓我死都不会认错——林昭仪。
“那是林昭仪娘娘。”宫女小声提醒,“娘娘性子温和,贵人不必害怕。”我心中冷笑,
前世就是这所谓“性子温和”的女人,在我怀孕五个月时,“不小心”将我推下了台阶。
“自然该去拜见。”我整理了一下衣袖,朝庭院走去。林昭仪转过身来,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张脸比记忆中年轻许多,
还没修炼出后来那种杀人不见血的狠毒。“嫔妾顾清璃,见过昭仪娘娘。
”我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寒光。“快请起。”她虚扶了我一把,
“妹妹初来乍到,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们虚与委蛇地寒暄了几句。临走时,
我注意到她腕上那只翡翠镯子——前世我小产那日,她戴的就是这个。回到偏殿,我关上门,
终于放任自己露出一丝冷笑。老天有眼,竟把仇人送到了我眼皮底下。入夜,
我摊开一张素笺,开始仔细梳理记忆中的后宫势力。宸贵妃萧氏,左相之女,骄纵跋扈,
最得圣宠。前世就是她毁了我的嗓子,最后那杯毒酒也是她的手笔。昭仪林氏,
镇国将军之妹,表面温婉淑德,实则心机深沉。不仅害我失去了孩子,顾家的灭门惨案,
背后就是她在推波助澜。“贵人,贵妃娘娘派人送赏来了。”青柳在门外轻声通报。
我迅速收起纸笺,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来的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锦绣,端着个锦盒,
笑容可掬。“贵妃娘娘说,见贵人就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模样,特地让奴婢送些小玩意来。
”我道谢后接过,指尖刚触到锦盒就察觉出不对——盒底太过潮湿。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对鎏金镯子和几盒熏香。“这香是南诏进贡的,安神最好。”锦绣意味深长地说,
“贵妃娘娘嘱咐,贵人每晚都要点呢。”我佯装欢喜地收下,
却在锦绣离开后立即唤来青柳:“去请个不打眼的太医来看看这香。
”青柳大惊:“贵人怀疑有毒?”“不,”我冷笑一声,“比毒更可怕。
”前世贵妃就是用这种香,让后宫半数嫔妃终身不孕。我当时懵懂无知,点了整整一年,
直到小产后才被一个老嬷嬷点醒。太医很快来了,是个面生的年轻人,自称姓沈。
他查验香料的动作很谨慎,眉头越皱越紧。“贵人,这香里掺了西域的红菱香,
本是安神之用,但若是与合欢花一起,久闻恐伤胞宫。轻则小产,重则恐怕终身无法生育。
”周景轩喜爱合欢花,各个宫中几乎都有。原来,这就是当年我小产的原因之一。
我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贵妃娘娘赐的,
我若不点……”沈太医沉吟片刻:“贵人可每日点燃片刻便熄,开窗通风。
微臣再开些调理的方子,双管齐下。”我感激地道谢,却在心里暗暗记下这笔账。
沈太医临走时,我注意到他腰间玉佩上有个不寻常的纹样,似乎前世我也曾在哪里见过,
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三日后,新晋嫔妃集体觐见皇帝。我特意选了一件月白色衣裙,
发髻也只简单挽起,点缀了几颗珍珠。“贵人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青柳不解地问道。
我对着铜镜练习一个微微垂首的姿势:“陛下不喜艳俗。
”前世我花了三年才摸清周景轩的喜好。他生母温贵妃早逝,
最怀念的就是那个素衣淡妆的温婉女子。乾清宫里,周景轩高坐龙椅,
我们一行六人依次行礼。轮到我时,我刻意放慢动作,
衣袖轻拂的弧度都经过精心设计——这是我从一个老嬷嬷那里打听来的,
先帝温贵妃的习惯动作。果然,周景轩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顾贵人,
”他忽然开口,“听闻你书法极佳?”我心中一动。前世他也是在此时问了我同样的话,
当时我惶恐推辞,错过了良机。“嫔妾陋字,不敢当陛下夸奖。”我微微抬头,
露出一个羞怯却又不失大方的笑容,“只是自幼随父亲习字,略通笔墨。”“哦?
”他似乎来了兴趣,“顾卿家的字朕是见过的,确实不凡。”我恰到好处地红了脸颊,
眼神却悄悄掠过他案上的奏折——最上面那份,赫然是有关黄河堤坝的折子。
前世我父亲就是因治河不力被问罪,现在看来,阴谋早已开始酝酿。……回宫路上,
我“偶然”路过御花园的偏僻处。果然听见一阵鞭打声和压抑的啜泣声。“狗奴才!
娘娘的衣裳也敢弄脏!”一个太监正挥着藤条,抽打地上蜷缩着的小太监。我眯起眼睛。
那个挨打的小太监,正是前世在冷宫中偷偷为我送吃食的李德成。“住手。”我上前一步,
“怎么回事?”打人的太监见是我,勉强行礼:“回顾贵人,
这小崽子弄脏了宸贵妃娘娘的衣裳,该打!”地上的李德成不过十二三岁,
背上已经血迹斑斑。他抬头看我时,眼中那种倔强的神色与前世如出一辙。“既已罚过,
便算了吧。”我淡淡说道,“本宫正缺个跑腿的,这人我要了。”那太监还想争辩,
我直接让青柳塞给他一锭银子。宫中规矩,贵人以上是可以挑太监伺候的。回到栖霞宫,
我吩咐青柳给李德成上药。他惶恐不安地跪着,瘦小的身子不停发抖。“别怕,
”我放柔声音,“以后你就跟着我。记住,在这宫里,忠心才有活路。
”他重重磕头:“奴才这条命就是贵人的!”我微笑着让他退下。夜深人静时,
我取出贵妃送的熏香,点燃后立即熄灭,然后打开窗户。夜风带着花香吹进来,
我望着满天星斗,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前世未能出世的孩子,
那些惨死的亲人……这一世,我要你们血债血偿。一个都不放过。……御花园的梅树下,
我正专注地煮着今年第一场雪的雪水。茶炉上水汽氤氲,映得我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越发莹润。
“清儿好雅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佯装受惊,手中茶壶一歪,滚烫的水溅在袖口上。
我轻呼一声,迅速挽起袖子抖落水珠,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上面赫然有几道红痕。
“嫔妾参见皇上。”我慌忙行礼,手忙脚乱地想要拉下袖子遮掩。
周景轩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眉头微蹙:“这是怎么回事?
”我咬着唇摇头:“是嫔妾学茶艺时不慎烫的……”“烫伤不是这般痕迹。
”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拇指轻轻抚过那些红痕,“谁做的?”我眼眶微红,
却仍强撑着笑容:“真的只是嫔妾笨拙……”周景轩盯着我看了许久,
忽然道:“朕记得宸贵妃前日召见过你。”我猛地抬头,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惊慌,
又迅速低下头去:“贵妃娘娘只是教导嫔妾宫规……”周景轩松开我的手,神色莫测。
我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宸贵妃善用簪子惩罚宫人的习惯,他比谁都清楚。
“爱妃的茶艺是跟谁学的?”他忽然转了话题。“嫔妾幼时曾随祖母学过一些。
”我重新煮水,动作行云流水,“祖母说,煮茶最重心境。
”我特意选了周景轩生母温贵妃最爱的云雾茶,手法也是照着宫中老嬷嬷描述的她的习惯。
当茶香弥漫开来时,我瞥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好茶。”他轻啜一口,眼神柔和下来,
“朕许久没喝到这样的茶了。”我低眉顺目地为他续杯,
袖中暗香随着动作若有若无地飘散——这是我特意调制的熏香,
与先帝温贵妃生前用的有七分相似。“明日未时,来御书房为朕煮茶吧。”临走时,
他忽然说道。我恭顺地应下,心中却冷笑。鱼儿上钩了。翌日,
我精心准备了一盒特制茶饼前往御书房。刚出门就遇见林昭仪。“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她笑容亲切,目光却落在我手中的茶盒上。“回娘娘,皇上召嫔妾去御书房煮茶。
”我故作羞涩。她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很快又恢复如常:“妹妹好福气。
只是……”她压低声音,“贵妃娘娘最不喜旁人接近皇上,妹妹可要当心。
”我佯装惶恐:“多谢娘娘提点。”转身时,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昭仪前世就是这样,
表面关心实则挑拨。不过这次,我正需要她去给宸贵妃报信。御书房内,我专注地煮茶,
刻意让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滑落,露出更多“伤痕”。周景轩的目光频频落在我的手腕上,
却始终没有多问。茶过三巡,太监突然来报:“皇上,贵妃娘娘求见。”我手微微一抖,
茶水洒在案几上。周景轩看了我一眼:“宣。”宸贵妃一身华服进来,
看到我时眼中寒光乍现:“臣妾不知皇上这里有客人。”“爱妃来得正好。
”周景轩神色如常,“尝尝顾贵人煮的茶。”宸贵妃勉强坐下,我恭敬地为她斟茶。
就在她接过茶杯的瞬间,我指尖微不可察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她华丽的裙裾上。
“嫔妾该死!”我慌忙跪下,袖中暗藏的辣椒粉顺势抹在眼角,顿时泪眼盈盈。
宸贵妃勃然大怒:“***!你——”“够了。”周景轩冷声打断,“清儿不是有意的。
”宸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皇上!她分明——”“朕说了,够了。”周景轩语气转冷,
“爱妃先回去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宸贵妃愤然离去后,周景轩伸手扶我起来。
我借势踉跄一下,让他看见我脖颈处更多的红痕——那是今早我自己用簪子划的。
“爱妃受委屈了。”他轻叹一声,命人取来一套珍贵的青瓷茶具赐给我,
“日后得空常来为朕煮茶吧。”我感激涕零地谢恩,心中却冰冷一片。……三日后,
贵妃举办赏花宴,邀六宫嫔妃共赏早梅。我特意选了一件与平日素净截然不同的衣裙,
发髻也梳成娇俏的样式。“贵人这是……”青柳不解地问道。
我对着铜镜整理鬓角:“今日这赏花宴想必十分精彩,我可得穿得郑重一些。”宴会上,
宸贵妃亲切地拉我坐在身旁,指着满园梅花吟诗作对。轮到我才艺展示时,
她“好心”提议:“听闻顾贵人擅舞,不如为大家助兴?”“嫔妾舞艺粗浅,不敢献丑。
”我羞涩地低头,“倒是宸贵妃娘娘的惊鸿舞名动京城,嫔妾一直想开眼界呢。
”宸贵妃脸色一变。她确实善舞,但自从去年扭伤脚踝后就再未跳过。众嫔妃纷纷附和。
宸贵妃骑虎难下,只得起身。就在她旋转时,我悄悄将一粒小石子弹到她脚下。“啊!
”宸贵妃重重摔在地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我第一个冲上前搀扶:“娘娘没事吧?
”趁机将早就准备好的香粉撒在她衣裙上。宸贵妃猛地推开我:“滚开!”她华贵的裙摆上,
香粉遇水渐渐显出一片污渍,看上去像是……失禁。满座哗然。恰在此时,周景轩驾到,
正好看见宸贵妃这副模样。他眉头紧锁,宸贵妃羞愤交加,哭着跑开了。“怎么回事?
”周景轩问道。林昭仪刚要开口,我抢先一步:“回皇上,宸贵妃娘娘不慎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