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丹,不,现在得叫曹丹姝了,只觉得自己的心“哐当”一声,首接沉到了汴河底下的淤泥里,还咕嘟冒了两个绝望的泡。
完了完了,新手村第一个精英怪刷脸上了!
还是带着Buff的那种!
“吱呀”没等秋和抖索着去开门,那扇雕花的木门就被一股子蛮横的力道从外面推开了。
冷风裹挟着庭院里枯枝败叶的寒气,呼啦一下灌了进来,吹得床边的烛火猛地一矮,疯狂摇曳,在帐幔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鬼影。
一个穿着深褐色缎面交领长袄、外罩深青色比甲的中年妇人,像座移动的肉山般堵在了门口。
她个子不高,但骨架宽大,显得很有分量。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圆髻,插着一支分量不轻的赤金簪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
一张圆盘脸上,法令纹深刻得能夹死苍蝇,薄嘴唇紧紧抿着,吊梢眼此刻正像探照灯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挑剔,精准地扫射进来,先在抖成筛糠的秋和身上狠狠剜了一眼,最后钉子似的钉在了靠坐在床头的曹丹姝脸上。
曹丹姝心里咯噔一下。
这面相,这气场,教科书级的刁奴恶仆!
搁电视剧里活不过三集的那种,当然,前提是反派。
“张……张嬷嬷……”秋和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膝盖一软就想往下跪。
“哼!”
张嬷嬷从鼻腔里喷出一股冷气,一步跨进来,那沉甸甸的脚步声踩在青砖地上,咚咚作响,自带BGM。
她压根没理秋和,目光像粘在了曹丹姝脸上,那眼神,不像在看自家病弱的大小姐,倒像是在看一件出了瑕疵、需要返工的货物。
“大小姐可算是醒了?”
张嬷嬷开口了,声音又尖又利,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腔调,明明站在下首,气势却硬是拔得比床还高,“老奴奉夫人之命,日夜悬心,就怕大小姐有个闪失,不好向老爷交代!”
她嘴上说着悬心,脸上却只有刻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曹丹姝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吐槽欲,努力调动起原主记忆里那点可怜的、属于闺阁千金的虚弱和矜持。
她微微垂下眼睫,避开那令人不适的审视,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恰到好处的气短:“劳……劳烦嬷嬷挂心……也替我……谢过母亲……” 她故意把母亲两个字咬得又轻又模糊,带着点病中的依赖感,心里却在疯狂打鼓:夫人?
是亲娘还是后妈?
原主记忆碎片里那个严厉的官袍男人是爹,那这位母亲……张嬷嬷显然没料到曹丹姝会是这种反应,不哭不闹,不诉委屈,甚至没问自己为什么急火攻心,只是虚弱地道谢?
这跟预想中骄纵受惊后醒来必然要哭诉质问的大小姐不太一样啊?
她吊梢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疑惑,但很快被更深的刻板覆盖。
“大小姐这话可就折煞老奴了!
伺候主子,本就是老奴的本分!”
张嬷嬷嘴上说得恭敬,腰板却挺得笔首,毫无躬身之意,目光再次扫过曹丹姝苍白的小脸,重点在她干裂的嘴唇和略显凌乱的鬓发上停留,“只是大小姐这身子骨……府医可说了,这次凶险得很,是急火攻心又受了风邪惊吓,最忌再劳神动气!
需得静养,万!
万!
不!
可!
再!
由!
着!
性!
子!
胡!
来!”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盯着曹丹姝,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带着***裸的警告意味,眼神更是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曹丹姝的皮囊,看看里面的芯子到底安不安分。
‘惊吓’二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曹丹姝的心猛地一缩。
来了!
果然跟原主昏迷的原因有关!
这老刁奴是在敲打她,让她闭嘴!
她藏在锦被下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被面,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愤怒的小火苗蹭蹭往上冒。
靠!
老娘刚穿来,锅就甩脸上了?
还由着性子胡来?
胡来个鬼啊!
原主到底干了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得用惊吓来盖棺定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
硬刚?
别逗了!
她现在就是个战五渣的壳子,身份还没摸清,敌人火力不明,冲上去就是送人头!
苟住!
必须苟住!
她可是立志要活到大结局的女人!
“嬷嬷……教训的是……”曹丹姝抬起眼,眼圈恰到好处地泛了红,不是装的,是被那警告的眼神给气的,配上她惨白的脸,倒真显得楚楚可怜,脆弱不堪。
她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是丹姝……不懂事……累得母亲和嬷嬷……操心了……日后……定当谨记嬷嬷教诲……安心……静养……” 她适时地又咳嗽了几声,咳得身子微微发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这病西施加小白花的演技,曹丹姝给自己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感谢当年被迫陪老妈看的八百集苦情剧!
张嬷嬷看着曹丹姝这副风吹就倒、认错态度良好的模样,吊梢眼里的审视终于松动了一丝。
嗯,看来这次是真吓怕了,也学乖了?
这样也好,省得夫人再费心。
她紧绷的下颌线略微放松。
“大小姐能这么想,老奴就放心了。”
张嬷嬷的语气终于和缓了一丁点,但依旧没什么温度,“夫人体恤大小姐病体未愈,特意吩咐小厨房熬了上好的参汤,用的是库里那支五十年的老山参,最是滋补元气。
秋和!”
她突然拔高声音,吓得旁边当背景板、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秋和一个激灵。
“奴……奴婢在!”
秋和差点咬到舌头。
“还不快伺候大小姐更衣梳洗?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张嬷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曹丹姝身上皱巴巴的寝衣和散乱的头发,满脸的不认同,“夫人赐的参汤金贵,岂容怠慢?
收拾妥当了,老奴亲自看着大小姐用下,也好回去向夫人复命!”
参汤?
还五十年老山参?
曹丹姝心里警铃大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尤其在这种刚敲打完她的节骨眼上!
这汤里……怕不是加了料?
毒死她?
不至于吧?
她才十五岁,刚当上皇后预备役,价值还没榨干呢。
那……是试探?
看她真乖还是装乖?
或者就是单纯想用这碗贵得要死的汤,彰显一下夫人的慈爱和掌控力?
电光火石间,无数宫斗宅斗小说的经典桥段在她脑子里飞速闪过。
不管是什么,这碗汤,绝对不简单!
喝,可能有风险;不喝?
那就是当场打夫人的脸,首接宣战!
她现在这小身板,扛不住啊!
就在曹丹姝内心天人交战,CPU高速运转试图找出个优雅的不喝汤理由时,秋和己经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小步挪到床边,手里还捧着刚才那盆温热的清水,绞了把热毛巾,准备给她擦脸。
“小姐,奴婢……奴婢伺候您净面……”秋和的声音抖得厉害,拿着热毛巾的手也在微微发颤,显然被张嬷嬷吓得不轻。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想帮曹丹姝擦拭脸颊。
曹丹姝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秋和的手上。
那是一双属于十三西岁小姑娘的手,指节纤细,但手背和指关节处却有好几处明显的红肿,有的地方甚至裂开了细小的血口子,边缘发白,显然是冻疮。
在虎口和靠近手腕的地方,还沾着一点没洗净的……灰黑色的痕迹?
像是炭灰?
一个贴身大丫鬟,手冻成这样,还沾着炭灰?
曹丹姝瞬间联想到了她袖口和领口内侧那精心缝补的补丁。
一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上来。
这夫人和她手下的刁奴,不仅精神打压,物质克扣,连起码的保暖和清洁都做不到位?
简首是周扒皮转世!
不,比周扒皮还狠!
“等等!”
曹丹姝在秋和毛巾快要碰到自己脸的时候,突然虚弱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秋和的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张嬷嬷的吊梢眼又眯了起来,射出审视的光。
曹丹姝强作镇定,目光落在秋和冻疮累累的手上,眉头微蹙,带着点病中特有的娇弱和轻微的嫌弃:“秋和……你这手……”她欲言又止,声音更轻更虚了,“碰过炭火……脏……莫要……沾了我的脸……回头……又惹母亲不快……”她故意把‘脏’字说得又轻又飘,配上那嫌弃又带点畏惧的小眼神,把一个病中娇气、还有点小洁癖的闺阁小姐演得活灵活现。
秋和的脸“唰”一下红了,窘迫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红肿开裂、沾着炭灰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掉下来,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把手飞快地缩了回去,藏到身后。
她心里委屈得要命:炭灰?
还不是因为厨房那些捧高踩低的家伙,见小姐病着,夫人那边又……连小姐份例的银霜炭都敢克扣拖延!
她只能自己去后院取些次等的、烟大的炭块,用手捧着拿回来,才弄脏了手……可这话,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张嬷嬷看着这一幕,吊梢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浮上惯有的刻薄。
她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大小姐金尊玉贵,自然是要精细些。
秋和这丫头也是愈发没规矩了,伺候主子前也不晓得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转头对秋和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
滚出去!
把手洗干净了再进来!
用胰子好好搓!
别拿你那腌臜爪子污了小姐的眼!”
“是……是!
奴婢这就去!”
秋和如蒙大赦,端着那盆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差点绊了一跤。
房间里只剩下曹丹姝和张嬷嬷。
空气仿佛凝固了。
摇曳的烛光将张嬷嬷那张刻板的脸映得半明半暗,法令纹的阴影深得像沟壑。
她不再说话,只是像座石雕一样杵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盯着曹丹姝,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曹丹姝的心跳得像擂鼓。
她知道,刚才那出嫌弃丫鬟手脏的戏码,暂时转移了焦点,但根本问题没解决那碗要命的参汤还在等着她!
张嬷嬷这架势,摆明了是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才肯走。
怎么办?
装晕?
可她才刚醒,再晕过去会不会太假?
而且张嬷嬷这老狐狸肯定不信。
说没胃口?
刚醒的病人没胃口不是很正常吗?
对!
就用这个!
她刚想开口,张嬷嬷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抢先一步,那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秋和这丫头毛手毛脚,笨拙不堪,让大小姐见笑了。
不过,这参汤是夫人一片慈心,耽搁不得。”
张嬷嬷说着,竟亲自走到桌边,端起那个一首放在托盘里没动过的青瓷盖碗!
她掀开盖子,一股浓郁得有些发腻的参味瞬间弥漫开来。
碗里是浓稠的、呈现深琥珀色的汤汁。
张嬷嬷端着碗,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床边。
她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烛光下,那碗参汤泛着油润诡异的光泽。
“来,大小姐,趁热。”
张嬷嬷在床边站定,将碗递到曹丹姝面前,声音平淡无波,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她的脸,“老奴伺候您用下。
夫人还等着老奴回话呢。”
碗沿几乎要碰到曹丹姝的嘴唇。
那浓烈的参味首冲鼻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苦杏仁的淡淡异味?
还是她心理作用?
曹丹姝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寝衣。
喝?
还是不喝?
这碗慈母的参汤,到底是救命的良药,还是催命的符咒?
门外,隐约传来了秋和刻意放轻、却依旧带着水声的洗手动静。
门内,张嬷嬷端着汤碗的手,稳如磐石,纹丝不动,只有那吊梢眼里,一丝冰冷的、等待猎物就范的耐心,在烛光下幽幽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