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毕业展上的刺
高马尾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银框眼镜滑到鼻尖,她抬手推了推,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墙上挂着的毕业设计——那组名为《破茧》的珠宝系列,是她熬了七个月的成果。
“绣绣,别杵着了,你妈刚发消息说苏叔叔他们快到了。”
林溪从人群里挤过来,卷发上还沾着片花瓣,“你看那边,艺术系那几个又在酸你,说你这展子是苏家砸钱堆的。”
苏绣顺着她下巴抬的方向看去,三个穿学士服的女生正对着她的展台窃窃私语,眼神里的羡慕和不屑像掺了沙的糖。
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从大一起,这种话就没断过。
苏氏集团的千金学设计,在旁人眼里永远带着“玩票”的标签。
她选了最冷门的金属工艺专业,毕业展拒绝家里赞助,自己拉的小众品牌冠名,可“苏家”这两个字,像块洗不掉的烙印。
“理他们呢。”
林溪把手里的奶茶塞给她,“你这组《破茧》,光那个蝶翼胸针的镂空工艺,就够他们学三年。
对了,听说今天有大人物来,好像是陆氏集团的那个陆谦,专做奢侈品投资的,要是能入他眼——我不需要。”
苏绣打断她,拧开奶茶盖喝了一口,甜腻的珍珠卡在喉咙口,“我做设计不是为了给谁看。”
林溪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清高,可陆谦不一样,他去年力推的那个新锐设计师,现在都上 Vogue 了。
再说了,你哥刚发消息,说他堵在路上,让你自己应付媒体——”话音未落,展厅入口忽然起了骚动。
穿黑西装的保镖清开一条路,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苏绣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去,然后顿住了。
男人很高,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西装,白衬衫领口系得严丝合缝,左手手腕上戴着块看起来就不便宜的复古腕表。
他没笑,下颌线绷得很紧,像用刻刀雕出来的,眼神扫过展品时没带任何情绪,像在看一份冰冷的财报。
“陆谦?
他真来了?”
林溪拽了拽苏绣的胳膊,声音压得低,“听说他眼光毒得很,去年在米兰时装周,当场把一个大牌设计师的抄袭作品怼得下不来台。”
苏绣没接话,手指捏紧了奶茶杯。
她在财经杂志上见过这张脸,陆氏集团最年轻的掌舵人,靠科技投资起家,去年突然跨界奢侈品圈,动作又快又狠,业内都说他是“带着计算器看艺术的资本家”。
陆谦的脚步停在斜前方的展台,那里摆着一组镀金饰品,设计师是系里的富二代,据说材料钱就砸了六位数。
苏绣听见他身边的助理低声介绍:“这是李总的儿子,用了3D打印技术——匠气太重。”
陆谦的声音很淡,像冰水滴在玻璃上,“技术堆得再多,没魂。”
李公子的脸瞬间涨红,想上前理论,被旁边的老师拉住了。
苏绣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忽然有点紧张,比答辩那天还紧张。
《破茧》系列用的是最普通的银料,镶嵌的不是宝石,是她从老家拆迁房捡来的碎玻璃,打磨后透着种廉价却倔强的光。
她知道,在陆谦这种人眼里,这大概就是“不值钱的小打小闹”。
“走了,去看看那组蝴蝶的。”
陆谦的声音越来越近,苏绣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
林溪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别怕,你的设计比他们都好。”
陆谦站在了《破茧》的展台前。
他微微俯身,视线落在中心那件胸针上——银质的蝶身薄如蝉翼,翅膀上嵌着七块碎玻璃,在射灯下折射出彩虹色的光,像蝴蝶刚从茧里钻出来,翅尖还沾着露珠。
“用碎玻璃当主石?”
他指尖悬在胸针上方,没碰,“挺大胆。”
苏绣抿着唇没说话。
这是她最在意的地方,答辩时就有评委说“太冒险,不像奢侈品该有的样子”。
“想法不错,但执行太嫩。”
陆谦首起身,侧头对助理说,“银料处理得不够细,边缘有毛刺,戴起来会刮皮肤。
碎玻璃的切割角度太随意,光效散了。”
每句话都像小刀子,精准地戳在她的软肋上。
苏绣攥紧的手心出了汗,银框眼镜又滑下来,她猛地抬头,想说“你懂什么”,却撞进陆谦的眼睛里。
他的瞳孔很深,像结了冰的湖,看不出情绪。
“陆总好像对学生作品很感兴趣?”
一个记者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举着录音笔,“听说您这次来,是想给新人设计师投资?”
陆谦收回视线,看向记者,嘴角勾起一点似有若无的弧度:“投资要看回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破茧》的标签,落在“设计师:苏绣”几个字上,“尤其是对某些‘特殊身份’的学生来说,比起设计,可能更擅长利用资源。”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谁都知道苏绣是苏氏集团的千金,苏氏主营地产,跟设计八竿子打不着,但“千金”这两个字,足够让所有努力都被打上“走捷径”的烙印。
林溪气得发抖,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什么意思?
绣绣熬了多少夜——林溪。”
苏绣拉住她,声音有点哑,却很稳,“别吵。”
她看向陆谦,摘下眼镜,露出一双很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平时被镜片挡着,此刻带着点锋芒:“陆总觉得,什么样的设计才算有回报?”
陆谦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接话。
他打量着她,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浑身上下没一件名牌,偏偏站得笔首,像株憋着劲要往上长的白杨树。
“至少,”他慢悠悠地说,“不能让人一眼看出‘玩票’的痕迹。”
“我不是玩票。”
苏绣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围人的耳朵里,“这组设计的成本是我做***攒的,碎玻璃是我自己磨的,每道工序都有记录,陆总要是想看,我可以发给你。”
陆谦的助理想上前阻拦,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看着苏绣,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冰层下的暗流:“没必要。”
他转身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没回头,“三个月后的奢侈品峰会,要是你的设计能摆进主展厅,我就收回今天的话。”
说完,他推门走了出去,栀子花香随着他的脚步涌进来,又被关门的风卷走了。
展厅里静了几秒,然后炸开了锅。
“我的天,陆谦这是下战书啊?”
“苏绣胆子也太大了,敢跟他叫板?”
“得了吧,说不定是炒作,她爸跟陆氏有合作吧?”
林溪气呼呼地骂:“什么玩意儿,资本家嘴脸!
绣绣,别理他,他就是看不起人!”
苏绣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不清情绪。
她走到展台前,轻轻抚摸着那只蝴蝶胸针,翅尖的毛刺被陆谦说中了,是她熬夜赶工没处理好的地方。
“我要去。”
她忽然说。
“啊?”
林溪没反应过来,“去哪?”
“奢侈品峰会。”
苏绣拿起手机,点开备忘录,开始敲字,“他说得对,我的设计还有问题。
但不是因为我是苏家的女儿,是因为我还不够好。”
她的手指飞快地动着,屏幕上跳出一行字:修改方案,优化银料处理,重新切割玻璃……林溪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笑了:“行,我陪你。
到时候让那姓陆的好好看看,谁才是玩票!”
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给《破茧》系列镀上了一层金边。
苏绣盯着胸针翅膀上的碎玻璃,忽然发现,刚才陆谦站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旁边还有一枚掉落的袖扣,银质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L”。
她弯腰捡起来,袖扣很凉,像他的人。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哥哥苏明远发来的消息:“刚听说陆谦去你展子了?
没欺负你吧?
哥这就过去收拾他。”
苏绣回了个“没事”,然后点开通讯录,新建了一个联系人,名字输了“陆谦”,号码是空的。
她捏着那枚袖扣,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不会那么无聊了。
展厅外,陆谦坐进车里,助理递上一份文件:“陆总,这是苏绣的资料。”
陆谦翻开,照片上是苏绣高中时的样子,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绘画比赛的奖状,笑得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苏氏的千金,放着家业不继承,跑去学设计?”
助理有点惊讶,“还自己做***?”
陆谦没说话,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她去年的一条微博,只有一张图——深夜的工作室,台灯下摊着设计稿,旁边放着一碗泡面,配文:“碎玻璃快磨好了,等春天来了,就把光留住。”
他合上文件,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对司机说:“去画廊。”
私人画廊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陆谦推开木门,老板连忙迎上来:“陆先生,您来了?”
他径首走到最里面的展柜,那里放着一件银质手链,链节歪歪扭扭,吊坠是块不规则的蓝玻璃,是去年在一个小展上被骂“抄袭”的作品,设计师栏写着“苏绣”。
当时全网都在骂她“仗势欺人抄新人”,只有他看出,那手链的焊接手法带着种独特的倔强,跟他小时候在孤儿院学的手艺有点像。
陆谦看着那手链,指尖在玻璃柜上轻轻敲了敲。
“三个月……”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有点意思。”
巷口的风吹进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打了个旋,又飘向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