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叫我死,我便反了天
我叫姬发。在继承西伯侯之位前,世人更习惯称我为——姬昌的次子。
我的父亲姬昌,是天下的圣人。他的智慧如同渭水般深不可测,他的仁德如同岐山般厚重不移。他是所有诸侯仰望的星辰,是西岐万民心中的神祇。而我,只是他光环下的一道影子,一道努力模仿着他,却永远无法成为他的影子。
我们活在一个用“天命”编织的巨大牢笼里。笼子的中央,是天下共主——大商。笼子的主人,是朝歌城那位被称为“天子”的君王,帝辛。
天子,顾名思义,天之子。他的意志,便是天的意志。忤逆他,便是逆天。这是刻在每一个贵族骨血里的、毋庸置疑的真理。
所以,即便关于他暴行的传闻,像腐肉的臭味一样,飘散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炮烙剖心,残害忠良,建酒池肉林,沉溺于妲己的媚笑——他依然是天子。我们对他的恐惧,早已超越了对一个凡人的恐惧,那是一种对神祇、对命运本身的、原始的敬畏。
我曾亲身领教过这种“天威”的残忍。
那时,父亲已被囚于朝歌七年。我的长兄伯邑考,那个温润如玉、被父亲寄予厚望的、真正的西岐继承人,为了将父亲从羑里的大狱中换回来,带着西岐的三样异宝——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踏上了前往朝歌的路。
他以为他带去的是孝心和珍宝,殊不知,那是一场奔赴自己屠宰场的献祭。
他再也没有回来。
朝歌传来的消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西岐每一个人的心脏。他们说,兄长因触怒了妲己,被剁成了肉酱,做成了肉饼。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了试探我父亲的占卜之能,竟亲手将那盘用儿子血肉做成的“食物”,赐给了我父亲,并逼他当场吃下。
传闻说,父亲吃下肉饼后,走出宫门,便吐出了三只兔子。
兔子,吐子。
从那天起,西岐的夜,便被无尽的噩梦笼罩。我总能梦见兄长在汤镬中挣扎,他喊的不是“救我”,而是“父亲,别吃”。每当这时,我都会从床上惊坐而起,浑身冷汗。我恨帝辛,我恨那座吞噬了兄长、囚禁了父亲的罪恶之都。
但这恨,是地底的熔岩,见不得光。因为他是天子,而我们,只是臣子。
七年期满,父亲终于回来了。
他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谈笑间便能推演治世大道的圣人。他老了,沉默了,那双曾洞悉天机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悲恸和疲惫。他像是被羑里的黑暗,吸走了所有的灵魂。
他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在狱中推演出的《周易》六十四卦,一字一句地传授给我。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沾着血。
“发儿,记住。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商,已满盈。”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我正式从他手中,接过西伯侯之印的第三天,他躺在床上,溘然长逝。
他走得很安详,仿佛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期待已久的解脱。
父亲的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命运的牢笼,让我从“次子”的身份中挣脱。但同时,它也将一副万钧之重的枷C锁,死死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留给我一个富庶、强大、万众归心的西岐。
也留给我一个,他自己至死都未敢跨越的、终极的难题——
伐纣。
我,姬发,要反了这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