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姬衍。名字里的“衍”字，是推演、是衍化，是我此生最擅长的东西。我能推演出人心中最细微的贪念，能衍化出朝堂上最精妙的杀局。凭着这份天赋，我二十五岁，便官至卫国相国，权倾朝野。
我信奉人性本恶。在我看来，忠诚是背叛的价码不够，仁义是恐惧的刑罚不深。驱动这个世界的，无非“利”与“惧”二字。所谓的温情善意，不过是包裹着欲望的、更精致的糖衣。
我的变法，就建立在这套冰冷的理论之上。我用严刑峻法约束贵族，用连坐之罪恐吓官吏，用利益均沾捆绑盟友。卫国在我的治理下，国库充盈，兵锋日盛。我以为，我掌控了一切。
直到我的副手，我亲手提拔、视若左膀右臂的魏仲，联合那些被我削去封地的旧贵族，用我教给他的权谋之术，为我设下了一个完美的陷阱。他伪造了我通敌的文书，买通了我最信任的侍卫。当我被禁军围在相国府时，我才明白，我这条玩弄毒术的蛇，最终，被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用我亲手调制的毒，咬噬了心脏。
我的世界，从九州方圆，变成了一方窄小的、长满青苔的天井。
冷宫。一个比死亡更具羞辱意味的词。
在这里，规则变得更加赤裸——“活下去”。
每日，只有一个小太监，会面无表情地从门缝里塞进一碗馊掉的饭。那饭里，混着沙子，散发着腐烂的气息。我昔日的门生故吏，如今都成了魏仲的座上宾，无一人敢来探望我这个废人。
魏仲倒是时常会来。他不会进来，只会隔着高高的宫墙，用一种悲悯又得意的语调，向我“请教”国事，实则是欣赏我的落魄。他会告诉我，我曾经的心腹，是如何向他摇尾乞怜；我制定的国策，又是如何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老师，您看，这个世界，离了您，转得更好了。”他会笑着说。
我从不回应。我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头被拔了牙、敲碎了脊骨的毒蛇。我在等待，等待身体和精神的彻底腐烂。仇恨，是我唯一的养料。我一遍遍地在心里推演，如果我能出去，我要如何将魏仲，将那些背叛我的人，千刀万剐。
可我，大概是出不去了。
这个冬天，格外地冷。我的身体，在高烧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下，迅速地垮掉。我的意识开始模糊，那些曾经了然于胸的权谋诡计，都变成了一团乱麻。
我躺在冰冷的石地上，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
也好。
死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倒也配得上我姬衍这凉薄的一生。
我闭上眼，准备迎接最后的黑暗。我这一生，玩弄人心，算计天下，从未对人付出过半分真情，自然，也就不配得到任何怜悯。
我是毒蛇，死在自己吐出的毒里，求仁得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