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生来便是一味人形奇香。这个秘密,最终成了我入东厂的催命符。
只因权倾朝野的东厂都督,那位狠戾残忍、杀人如麻的九千岁陆执,长年为头疾所扰,
夜不能寐。一道密旨,我,太医院院使之女苏合,被当成一件贡品,
“赐”给了这位据说最厌恶香料熏染的活阎王,做他专属的“安神香炉”。踏入东厂那一日,
天是铅灰色的。我攥着爹爹偷偷塞给我、用来玉石俱焚的毒药包,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最终还是将它丢进了路边的雪堆里。我若死了,爹娘、兄长,整个苏家,都会被碾为齑粉。
东厂之内,阴森肅殺,不见天日。廊下的番子们穿着飞鱼服,面无表情地擦拭着绣春刀,
刀锋反射的寒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脖颈。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与陈腐木头混合的怪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引路的太监将我带到一处极尽奢华却死气沉沉的院落——听雪堂。这里,便是陆执的居所。
“苏姑娘,以后您就是这儿的主子了。”太监尖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都督有令,
您好生待着,若是觉得闷了,这院子里的花草,您随便赏。只是这院门,万万不能踏出半步。
”他话里的“主子”二字,充满了讥讽。我福了福身子,一言不发。我被独自留在房中,
从白天等到黑夜,心里的鼓越敲越响。我知道,我越是恐惧,心跳越快,
身上那股名为“定魂香”的异香便会越发浓郁。这香气,是我活命的依仗,
也是我耻辱的根源。深夜,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沉重如鼓点,
每一下都踩在我的心尖上。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寒风裹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身上墨色飞鱼服上用金线绣出的狰狞异兽,
以及腰间悬挂的、那块代表着无上权力的“督主”令牌。他一步步走近,
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我吓得双腿发软,立刻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金砖。
“民女苏合,参见都督。”一只皂靴停在我眼前,靴面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一丝不苟。
“抬起头来。”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又冷得像腊月的冰,不带半分人气。
我战战兢兢地抬头,终于看清了这张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脸。他很年轻,
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薄唇紧抿,弧度冷硬。最惊心动魄的,
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多情的模样,
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戾气与冰冷的审视,看人时,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他便是陆执,权倾天下,生杀予夺的九千岁。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透出极度的不耐与厌恶。“咱家这里,从不需焚香。”他淡淡说道,
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管好你身上那股子味道。若让咱家再闻到一丝一毫,
就拔了你的舌头,剁碎了喂狗。”轰的一声,我脑中一片空白。完了!我越是害怕,
心跳越是如擂鼓,那该死的香气,便越是压抑不住地从我四肢百骸中逸散出来,
馥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果然,他眼神骤然变冷,像一把出鞘的刀。“看来,苏院使的家教,
也不过如此。”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森然,“我是不想要你的舌头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我闭上眼,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牙齿都在打颤。然而,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我只感觉他似乎在我面前站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窒息。然后,
我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再睁眼时,他已经转身走向内室,
只留给我一个冷硬的背影。“滚去外间睡,别弄出半点声响碍着咱家。
”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依旧冰冷,却似乎……没有了方才那股凛冽的杀意。我如蒙大赦,
连滚带爬地逃到外间的软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受惊的鹌鹑。这一夜,
我才知道,与活阎王共处一室,是怎样一种酷刑。二我就这样在听雪堂住了下来。
他在里间的沉香木大床上安寝,我则在外间的软榻上和衣而眠,
中间隔着一架十二扇的紫檀木雕山水屏风。起初几日,我怕得要死,几乎夜夜不敢合眼。
只要一想到屏风后睡着一个能随时决定我生死的男人,我的心跳就无法平复,
那“定魂香”也便整夜不散。可奇怪的是,陆执虽言语刻薄,却并未真的对我做什么。
反倒是我的存在,似乎真的起了作用。我听府里的下人偷偷议论,
说都督近来头疾发作的次数少了许多,连脾气……都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前日有个办事不利的小番子,都督竟只是罚了月俸,换做以前,那是要被拖去诏狱扒层皮的。
我知道,是我身上的香气起了作用。我越是怕他,香气便越是浓郁,而他在这香气中,
竟能得到片刻安宁。这算不算是一种绝妙的讽刺?一日,我奉茶入书房。他正在看一份密报,
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我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下,屏住呼吸转身欲走,
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他的手很冷,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力气却大得惊人。“都、都督?
”我吓得魂飞魄散,心跳瞬间乱了节拍。他没说话,只是闭上眼,靠在铺着白虎皮的大椅上,
紧锁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他就这么拉着我的手,仿佛在汲取什么能让他平静的力量。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浓郁的香气从我身上散发出来,萦绕在他鼻尖。我能感觉到,
他握着我的力道,似乎也放松了些许。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眼,眸色深沉地看着我,
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近乎贪婪的东西。
“你这身子,倒还有些用处。”他说完,便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我落荒而逃,抚着狂跳的胸口,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恐惧之外的情绪——困惑。
他明明厌恶我,却又似乎……需要我。这种矛盾的认知,让我更加不安。
我开始被迫了解他的生活。他每日卯时起床,在院中练一套刀法,刀风凌厉,
带着破空的杀伐之气。然后便一头扎进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直到深夜。
他有很严重的头疾,发作时,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靠近。我曾隔着门缝,
看到他用头去撞墙壁,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囚禁的、痛苦不堪的野兽。那一刻,
我心头竟涌上一丝不忍。我斗胆,熬了一碗爹爹教我的安神汤。端着汤碗,我站在书房门口,
犹豫了许久。“滚!”里面传来他压抑着痛苦的嘶吼。我吓得一哆嗦,汤碗险些脱手。
但我一想到他那痛苦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没有退缩。我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正坐在地上,
背靠着书架,额角渗着冷汗,俊美妖异的脸上满是挣扎。看到我进来,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杀意:“谁让你进来的!”“都督,喝点汤吧,会……会好受些。
”我把声音放到最轻,将汤碗递过去。他赤红着眼瞪着我,像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吓得心跳都快停了,可手却稳稳地端着汤碗。我知道,我现在越害怕,香气就越浓,
对他就越有好处。我们僵持着。最终,他似乎是被那馥郁的香气安抚,
又或许是痛苦到了极点,竟真的接过了汤碗,一饮而尽。喝完汤,他靠回书架,闭着眼,
呼吸渐渐平复。我松了口气,正要悄悄退下。“过来。”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不敢违抗,挪到他身边。他伸出手,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我惊呼一声,跌坐在他腿上。
他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像抱着一个……救命的浮木。“别动。
”他低喃,“让咱家抱一会儿。”我被他禁锢在怀里,
他身上冰冷的温度和淡淡的药香将我包裹。隔着衣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以及,他身体里那座正在慢慢平息的火山。而我的心,却跳得更快了。身上的“定魂香”,
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将我们两人紧紧笼罩。不知过了多久,
我感觉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竟是睡着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毫无防备地睡去。
也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睡着的他,没有了醒着时的戾气与锋利,
眉宇间的疲惫显露无遗,竟有几分……脆弱。我看着他额角未干的冷汗,竟伸出手,
用袖子轻轻为他拭去。我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皮肤,冰凉一片。他似有所觉,
在睡梦中蹙了蹙眉,抱住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三那夜之后,陆执对我越来越“放肆”。
他不再让我睡外间的软榻,而是命人在他的沉香木大床边,又支了一张小巧的梨花木床。
他说,是为了方便我“安神”,免得他头疾发作时,还要起身去外间寻我这个“活香炉”。
我不敢反驳,只能夜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入眠。黑暗中,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紧张得整晚都睡不着,心跳快得仿佛要蹦出胸膛。一夜,我又在烙饼,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叹息。“睡不着?”陆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吓了一跳,
连忙应声:“吵到都督了?”“过来。”他命令道。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床,
走到他的床边。一只手从锦被里伸出来,猛地将我拉了进去,
圈进一个冰冷又带着淡淡药香的怀抱。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猎人扼住咽喉的幼鹿。
“都、都督……”“别动。”他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让咱家抱一会儿。”我被他禁锢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和他身上传来的丝丝凉意。而我的心,却跳得更快了。身上的香气,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将我们两人紧紧包裹。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竟是睡着了。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个没有被头疾折磨的安稳觉。而我,
枕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独有的冷香,竟也奇迹般地感到了安心,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自此,每晚同床共枕,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他喜欢在我看书时,从身后抱住我,
将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像只贪恋温暖的大猫,呼吸间的热气喷在我的皮肤上,
激起一阵阵战栗。他喜欢在我为他研墨时,从背后握住我的手,美其名曰“教我写字”,
实则是在感受我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和随之而来的香气。他的指尖冰冷,划过我的手背,
却像带起了一簇火。我渐渐习惯了他的亲近,甚至……有些贪恋他怀抱的温度。直到那天,
他的死对头,内阁首辅张居言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张妙仪,登门拜访。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