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陆的婚姻,在燠热市蒸笼苑小区的热浪包裹下,
正面临一场灼热的附加考验:家里的空调,毫无预兆地熄火了。客厅化身滚烫的大蒸笼,
空气热得扭曲变形,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棉花。三只“可怜虫”风扇,发出闷重的嗡嗡声,
使尽全身解数试图搅动一丝凉风,可吹拂而来的,却烫热得如同老式灶膛喷出的叹息。
我瘫在沙发一角,整个人像要融化似的垮塌着。老陆则盘踞在地板上,身体斜倚着沙发边缘。
那令人窒息的热浪不仅堵塞了空调出风口,似乎也扼住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他气息低沉地朝我咕哝:“……老婆,真不行了……我打了快一百个电话,
所有维修点都爆单……最快……最快也得后天下午了!”“哦。”我吝啬地挤出个音节,
这微弱的回应瞬间被风扇的哀鸣吞噬。他以为我没听见,
嗓门提了提:“要不……开空调车出去兜风?好歹车里凉快!还能喝冷饮!
”“热天灌冷饮容易拉肚子,算了。”我又甩出一句,
目光飘向那三只忠心耿耿却垂死挣扎的风扇,声音在噪音中消散得几乎无声。而老陆的动静,
在我话音落地后也真的消失了。静得出奇。我侧过头——陆明舟先生,
我法理与事实上的丈夫,此刻竟保持着教科书级别的思考姿态。他盘腿坐得端正,
一手高深莫测地捏着下巴,目光深邃地略带空洞聚焦在前方墙壁,
仿佛正解构宇宙终极奥秘。姿态稳如磐石,只是汗珠正成群结队地滑过脸颊,
T恤上地图般的深色汗渍飞速扩张。我心里暗暗叹服:好个耐热的!这蒸笼般的高温,
倒像是他“静气”的修炼炉。眼见日头稍向西偏,我火速展开自救。拉开冰箱门,
扑面涌来的寒气如同凿开冰窖大门时迎面撞上的冷风,几乎让我感动落泪。冰箱虽满,
能带来片刻慰藉的,唯有冰格抽屉里积攒的方正冰块。说干就干。
搜罗一切能存冰的容器:饭盒、马克杯、碗碟……打开冰格,郑重其事地将冰砖排列其中,
宛如进行一场现代仪式。
再将冰碗小心翼翼放置在三台风扇前方——这大概是穷人版的物理制冷吧?风扇们心领神会,
更卖力地将裹挟了微小冰晶的风推送出来。可惜,
这点可怜的凉意在滚烫的客厅里如同风雨飘摇的火种,挣扎几下,便化为了无力的温热。
碗中的冰块飞速缩水,无声的消逝间仿佛响着钱币跌落的微鸣。
我满意地巡视着降温系统的布防,目光扫过沙发旁的老陆——他一动不动,
坐姿标准得如同雕塑课上的范本。凑近细瞧,他那根捏下巴的食指,
不知何时已滑到了脖颈处。我轻咳一声:“老陆?”他纹丝未动,依旧深沉。显然,
“心静自然凉”的大境界,他已然参透。这诡异的安静反倒助长了热浪的气焰。夜色渐浓,
风扇们开始了更卖力的“临终警示”。年岁最长的落地扇像个不堪重负的老农,
扇叶吃力旋转,每次“摇头”都伴随着吱嘎作响的喘息,
锈蚀的关节发出刺耳的悲鸣;那台设计前卫的“极速冷风循环扇”,莫名像得了肺痨,
发出节奏混乱的嗡鸣,听着让人心烦气躁;唯有我面前USB供电的小风扇,还算坚强,
呜呜地送出还算平稳的凉风,成了绝望中唯一的慰藉。三台功臣各守一方,
在屋内奏响嗡嗡嘎嘎的三重奏。我凑到落地扇前细听,
又辨别循环扇的呻吟——这些杂音绝对不正常!心中陡然一惊,我慌忙翻出说明书。
“注意事项”末尾不起眼的一行小字赫然在目:“本产品连续工作时间请勿超过12小时”。
我默默看向手机——空调罢工至今,快十五个钟头了!它们在沉默中运转,
而我竟浑然不觉地将其推向了极限。这算什么?无良老板压榨劳工!愧疚霎时涌上心头。
仿佛在无声抗议这残酷的加班强度。“噗嗤……”一声怪响后,
那台垂垂老矣的落地扇停了下来,扇叶如同耗尽力气体能般缓缓静止,
只剩下灯罩上一颗小小的红灯指示灯仍在执着地闪烁,像耗尽心力的老人仅存的微弱心跳。
我快步上前,机身竟烫得惊人。它终于也热瘫了。我无奈叹息,
轻轻拍了拍老功臣那积满灰尘的顶盖,如同安抚一位力竭倒下的老兵。
随即调转剩下的双扇——我将它们小心挪到房间中轴线,背对背站立,
妄图形成对流驱散闷热,为彼此减负。这想法怕是能列入热学异端邪说,
风扇们倒是尽职吹着,可屋内的空气依旧胶着凝滞,拒绝流动。再度颓然,我瘫回沙发,
身体恰好紧挨老陆凝固的雕塑旁。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布满汗迹却出奇平静的脸上。奇的是,
一滴新汗都未见。鬼使神差地,我缓缓伸出手,
指尖试探着触向他的脖颈——指尖传来一片坚硬冰冷的触感。那绝非皮肉应有的质感。石膏?
还是别的?我心里猛地一坠!惊骇瞬间攫住了我。我猛扑上前,
颤抖的双手捧住他的脸——脸颊冰冷,如同抚摸一块在冷库里尘封多年的冰凉玉石。
再探鼻息……没有!一点气息都无!仿佛一道无声的霹雳击中全身,我踉跄后退。老陆,
我亲爱的陆明舟先生——他那凝固如雕塑的姿态,并非参透高温哲学,
竟是物理意义上的……走了?多久了?就在我轻描淡写否决他兜风提议之后吗?
这可怕的念头瞬间将我仅存的理智推向崩塌边缘。“啪嗒!”身后一声轻响,
惊得我魂飞魄散。猛一回头——那只一直坚挺的USB小风扇,此刻也耗尽了最后气力,
扇叶不甘地抖了几下,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点嗡嗡声也被沉重的寂静吞噬。随着它倒下,
滚烫的房间彻底坠入死寂,仿佛声音这种东西从未存在过。如今,
只剩落地扇顶盖那盏孤独闪烁的红色小灯,像一颗微弱的、挣扎搏动的心脏,
在一片凝固的死寂中微光挣扎。我和“走了有一会儿”的陆明舟先生,
连同这盏闪烁不定的红色指示灯,一同困在燠热市“蒸笼苑”这名为“家”的闷罐之中。
他的离开太过安静,安静得仿佛只是一场关于汗水和温度的漫长沉思,
被按下了永久的暂停键。空气不再只是闷热,而是凝固成一堵墙,压在肺上。
我蜷在沙发角落,几乎能听见体内水分蒸发时嘶嘶的悲鸣。
目光根本无法从老陆的侧影上移开。他依旧保持着思考者的姿势,
脖颈僵硬的线条在窗边透着黄昏余温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石膏般的、非人的质地。
那张总是表情丰富、生动万分的脸,此刻只剩下陌生又近乎悲壮的安详。
;三台风扇垂死的呜咽哀鸣;还有那句被我轻描淡写挡回去的——“热天喝冷饮容易拉肚子,
算了。”这句话像淬毒的刺,扎在回忆里反复剧痛。我的拒绝,
难道就这样轻易斩断了他最后挣扎的绳索?荒谬的沉重感从脚底蔓爬上来,狠狠箍住心脏。
他“走”的时候,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是无助地融化在这凝固的热浪里,
还是曾有过一丝微弱的呼救被我无情地忽略了?沉默如同滚烫的沥青,塞满了所有缝隙。
我死死盯着那代表最后“生机”的红灯,它微小的光点在灰蓝的暮色中是如此孤立无援。
一个清晰得刺骨的念头,从混沌中破土而出——不能这样下去了。酒店。
这个词瞬间镀上了神圣的救赎之光。老陆生前最后的提议成了唯一路标——酒店有冷气!
永不罢工的中央空调!有冰冷干净的床单!有取之不尽的冰水!
我的理智早已被高温和巨大惊骇烤焦碾碎,仅存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仿佛大梦初醒,
我用尽力气站起身,双脚虚浮。深吸一口令人窒息的热气,
对着老陆那仿佛被精心摆放的遗蜕,用一种奇异的平静腔调说道:“行吧,老陆。你说得对。
”声音空洞地在灼热的死寂中飘荡。“我们去酒店。开空调。躲开这该死的高温。
”目光扫过他凝固的手势,“我请客。”房间里,只有风扇红灯闪烁的微光作为回应。
但我的决定已下。必须行动。就在这时,
发生了一件足以让牛顿揭棺而起、物理课本原地自焚的奇观。沙发上,
老陆那尊完美无缺的“石膏像”,活了!他那条一直凝固于“思考者”姿态的手臂,
如精密机械臂般违反生物规律,“咔嚓”一声脆响瞬间复位,快得只剩残影,
稳稳抄起腿边的手机!更离谱的还在后头。他手指翻飞!屏幕瞬间解锁,
指尖精准戳进那个熟悉的蓝色APP——“住哪儿都好说”。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到极点的“嗒嗒嗒嗒嗒嗒……”的键盘连击!
速度快得屏幕上内容根本来不及看清!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上千遍!下一秒,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转向我,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僵硬又莫名的自豪感!刺眼的光芒撕裂昏暗,
屏幕中央清晰显示着:菲茵阁国际酒店·总统套房 · 预订成功!
费用:已从陆先生关联账户扣除。欢迎即刻入住。我瞬间石化,
大脑仿佛直接短路——他什么时候解锁、进APP、选房、付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