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烛燃到第三夜,烛芯爆出细碎的火星,落在描金的喜字上,烫出个焦黑的小洞。
沈玉薇指尖掐着的诀突然散了,像是被无形的风揉碎在空气里。
她正倚在萧彻怀里听他讲岭南的荔枝蜜,说那里的蜂农会在蜜槽边种满扶桑花,
酿出的蜜带着清冽的花香。腕间银钏突然硌得皮肤发疼——那是三年前出师时,
长老亲手为她系上的法器,链节里嵌着七片狐族尾尖的绒毛,用来锁住施术时翻涌的心神。
桃木簪子从发间滑落,砸在青玉案上发出轻响,萧彻伸手去接的瞬间,
沈玉薇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眉梢那点用灵力刻意勾人的媚色正一寸寸褪下去,
露出原本略带倔强的眉骨线条。“怎么了?”萧彻的声音依旧温沉,指腹抚过她鬓角,
带着惯常的亲昵。他指尖的薄茧蹭过她耳后,那里本该是术法最敏感的节点,
此刻却只有寻常的温热。沈玉薇往后缩了缩,心口像被塞进团浸了冰的棉絮,又沉又凉。
合欢术最忌中断。她师从青丘狐族最擅魅术的玄月长老,
三年来靠着这术法把权倾朝野的镇北侯萧彻缠得寸步不离。
他书房里的兵法书换成了她爱看的话本,议事时会纵容她坐在膝头剥葡萄,
连他贴身戴了十年的和田玉佩,都换成了她亲手绣的鸳鸯络——那络子针脚歪歪扭扭,
她当时还撒着娇说“侯爷要是敢摘,我就哭给你看”。可此刻丹田处的灵力像断了线的珠子,
顺着指尖往体外渗,她甚至能闻到自己发间那股用九尾狐尾毛熏制的惑人异香正变得稀薄,
露出她原本常用的、带着淡淡桃花味的熏香。“许是累了。”她垂下眼睫,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强迫自己重新扬起唇角,
指尖想去勾他的腰带——这是三个月前他教她的把戏,那时他喝了点酒,
红着眼捏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侧,低笑着说“这样最能勾动我的心”。可手腕刚抬起,
就被萧彻轻轻按住。他的掌心比往常烫,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钏,
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素银簪上:“昨日不是说喜欢那支点翠步摇?怎么换了这个?
”沈玉薇喉头发紧。那支步摇是前几日西域进贡的珍品,点翠的孔雀羽在光下流转着虹彩,
她当时缠着他要,故意歪在他怀里说“戴给心上人看”,萧彻笑着揉她的头发,
指腹划过她耳垂说“除了我,谁敢当你的心上人”。那时术法正盛,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胸腔里翻涌的怜惜与占有欲,像暖流淌过四肢百骸,让她在施术的间隙,
也会恍惚片刻。可现在,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像隔着层厚厚的冰,听不见他心跳的频率,
触不到他情绪的起伏。夜里萧彻睡熟后,沈玉薇披衣坐起。铜镜里的女子眉眼依旧明艳,
杏眼桃腮,是青丘精心雕琢的美人模样。只是眼底那层能勾魂摄魄的水光褪了,
露出些她自己都陌生的茫然。三年前她奉师命接近萧彻,
要在他平定北境前用合欢术乱他心性,让青丘得以在人族与妖族的博弈中占得先机。
那时玄月长老握着她的手,在她眉心点下狐族秘咒:“记住,情爱皆是虚妄,
唯有青丘的存续才是根本。”她记得初遇时他刚从战场回来,玄色披风上沾着未干的血,
却蹲在巷口给流浪猫喂肉干。那只三花猫瘸了条腿,警惕地弓着背,他就把肉干撕成小块,
耐心地等在原地,指尖动作温柔得不像个手握重兵的侯爷。那时她躲在桃花树后,
暗笑这人外冷内热,最是好骗。可现在术法失效。
她摸着枕下那枚本该在他动情时发烫的同心结——那是她用自己的狐火烤过的法器,
此刻却凉得像块普通木头。她突然想起他昨日处理公文到深夜,
却记得她随口提过想吃城东的糖糕,凌晨披衣出去买了回来,糕点盒上还沾着露水,
他指尖冻得发红,却笑着说“刚出炉的,还热乎”。那些被她当作“术法成效”的细节,
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带着陌生的温度。窗外突然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沈玉薇猛地转头,看见萧彻不知何时醒了,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月光在他侧脸刻出冷硬的轮廓,眉骨高挺,下颌线清晰,却没了往日被术法牵引的痴迷。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深潭,能照出她此刻的狼狈。2“这三年,辛苦你了。”他开口时,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沈玉薇浑身一僵,指甲掐进掌心,
渗出血珠。原来他早就知道?
她想起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他总在她施术最盛时避开重要军务,
会不动声色地换掉她递去的、掺了魅药的茶——那茶她自己试过,凡人闻了会动情,
他却只笑着说“薇薇泡的茶太甜,不合我口味”;甚至在她假意撒娇要兵权密图时,
他笑着揉她的头发说“薇薇还小,这些事太沉,会累着你”。“你……”她想质问,
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像被风吹散的丝线。萧彻起身点亮烛火,火光跳跃着爬上他的衣袍。
他从床头暗格里取出个锦盒,乌木的盒子边缘已经磨得发亮。里面不是她以为的兵符或密信,
而是三枚桃木符,符纸边缘已经泛黄,
上面用朱砂画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破邪咒——那是玄月长老特意教过的,说此咒能破天下魅术。
“第一次见你时,你发间藏着的狐尾草露了尖。”他指尖拂过符纸,动作轻柔,
“青丘的合欢术霸道,我若不日日以符咒压制,怕是早就成了只懂情爱的废人。
”沈玉薇猛地站起来,银钏在腕间撞出刺耳的响,像在嘲笑她的愚蠢。原来他不是被迷惑,
是一直在纵容?那些她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那些让她沾沾自喜的“情深”,
不过是他刻意配合的戏码。她像个跳梁小丑,在他面前演了三年。“你既知道,
为何不拆穿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半是羞愤,一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拆穿她,
杀了她,或是把她交给除妖师,都比这样的纵容要让她好受。萧彻抬头看她,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些复杂的情绪。“初见时你蹲在桃花树下喂松鼠,尾巴没藏好,
扫得花瓣落了满身。”他顿了顿,喉结微动,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我想,或许可以等等看,
你是不是真的只会骗我。”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沈玉薇心上,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想起自己为了演得逼真,在他生病时彻夜守着,笨拙地学熬药,被药汁烫得满手红痕,
他醒来时握着她的手,眼里的心疼那样真切;想起他带她去边关看雪,她冻得缩成一团,
他解开披风把她裹进去,那时术法明明没催动,她却觉得心口暖得发慌,
偷偷把尾巴缠在他腰上取暖;甚至有一次她被青丘派来的暗线威胁,
他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说“我的人,谁敢动”,那时她感觉到他灵力的波动,
竟比她这只狐狸还要强悍。难道那些瞬间,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假意还是真心了?
“青丘的命令,我无法违抗。”她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玄月长老说过,若任务失败,
她会被剔去仙骨,打回原形,永世不得再修人形。萧彻却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些疲惫,
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三日前北境已平,兵符我已上交陛下。”他走到她面前,
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现在的萧彻,无权无势,护不住你,
也碍不了青丘的事了。”沈玉薇猛地回头,看见他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缕白发,像落了霜。
她想起前几日他深夜处理急报,烛火映着他眼下的青黑,
她还笑着说“侯爷越来越像个老头子”,他当时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揉了揉她的头发。
原来他不是被情爱迷了心智,是用自己的权势做了场交易,换了她三年安稳。北境平定,
他便没了利用价值,青丘自然不会再对他下手,而她这个“棋子”,也没了存在的意义。
“你这个傻子!”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锦盒里的桃木符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朱砂画的符咒被泪水浸过,竟隐隐透出些金色的光。萧彻伸手想替她擦泪,手到半空却停住,
缓缓收了回去,指尖在身侧蜷起。“天亮后我会递上和离书,你……”“我不走!
”沈玉薇抓住他的手腕,这一次没有丝毫伪装的柔情,只有怕失去的恐慌,
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长老说合欢术一旦失效,要么是施术者动了真心,
要么是被施术者死了心。”她抬头望进他眼里,声音发颤,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萧彻,
我好像……是前者。”萧彻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不敢相信,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沈玉薇踮起脚尖,
笨拙地吻上他的唇。没有术法加持的吻带着她真实的温度,
带着她藏了三年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她的唇瓣有些凉,带着泪水的咸涩。
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然后是逐渐放松的回应,他的手紧紧揽住她的腰,
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渴望。窗外的风停了,烛火安静地燃着,
映得满室温暖。沈玉薇想起玄月长老说的话,合欢术最是无情,却也最是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