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师尊召我过去时。我正给灵田除杂草。他翘着二郎腿躺在竹椅上。
手里抓着一把炒灵瓜子。咔吧咔吧。嗑得贼香。“碎星啊。”他吐掉瓜子皮。眼皮都懒得抬。
“为师掐指一算。”“今日宜退休。”“明天起。”“这山头归你了。
”“掌门印在枕头底下压着呢。”“自个儿拿。”我手里的除草小铲子。哐当。掉泥里了。
“师尊？”我怀疑自己耳朵堵了灵兽毛。“您刚才说…”“退休？”“让我顶…顶岗？
”“顶掌门岗？”他总算撩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跟看路边一块石头没区别。“嗯。
”“你耳朵挺好。”“没聋。”“赶紧的。”“收拾收拾。”“明天搬进主殿。”“那床硬。
”“记得自带褥子。”我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一股气直冲天灵盖。
修仙界最坑的差事是什么？就是给不靠谱的师父当徒弟！尤其是。
当你师父是个一门心思只想躺平的老油条！掌门印。冰凉。硌手。黑沉沉的。
压在我枕头底下。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一宿没合眼。天刚蒙蒙亮。
主事师兄青锋就冲进来了。他名字像剑。人更急。“碎星掌门！”“山下灵泉村的李老头！
”“又双叒叕来了！”“抱着咱们山门前的石狮子哭呢！”“说再不交租子。
”“他全家就得喝西北风！”我一骨碌爬起来。顶着俩乌青眼圈。“租子？”“什么租子？
”“灵泉村不是一直免赋吗？”“师尊亲口说的！”“我记得！”青锋师兄脸皱成一团。
“那是三年前！”“老掌门…呃…您师尊。”“琉璃仙尊。”“去年开春就跟人家改契约了！
”“按收成的三成交！”“白纸黑字！”“李老头揣着契书呢！”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回去。
抄起枕头底下的掌门印。冲到前殿。李老头果然在。抱着殿柱。一把鼻涕一把泪。“仙尊啊！
”“行行好！”“今年虫害！”“收成本就少得可怜！”“三成？
”“那是要老汉全家的命啊！”我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契书。一看落款。龙飞凤舞。
正是琉璃师尊的亲笔签名。还按了个油乎乎的手印。旁边居然沾着半粒没嗑完的瓜子壳！
“李老伯。”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骂师父的冲动。“这契书…”“作废。”“从今往后。
”“灵泉村。”“一切照旧。”“免赋！”“我碎星说的！”李老头愣住了。
眼泪挂在褶子上。“真…真的？”“您能做主？”“琉璃仙尊他…”“他退休了！
”我把掌门印往桌案上重重一磕。“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打发走千恩万谢的李老头。还没喘口气。炼器堂的赤炎师姐。风风火火闯进来。
脸黑得像锅底。“碎星！”“管管你师尊！”“他把我刚炼好的九转紫金炉！
”“搬去他后山小院了！”“说要…”“说要煮火锅！
”我：“…”赶到后山那间“退休老干部疗养院”。离老远就闻到一股辛辣的肉香。
我那亲爱的师尊。琉璃仙尊。挽着雪白的袖子。
蹲在一个流光溢彩、一看就贵得要命的紫金大炉子旁。正往里丢切得薄薄的雪花灵牛肉。
炉子底下。三昧真火烧得正旺。锅里红汤翻滚。咕嘟咕嘟。“哟！”“新掌门来啦？
”他抬眼。笑得没心没肺。“来得正好！”“尝尝！”“为师新研究的方子！
”“加了点千年火灵芝提味！”“倍儿鲜！”我看着那价值连城的炼丹炉。煮着翻滚的火锅。
再看看师尊那张满足的脸。太阳穴突突直跳。“师尊！
”“这是赤炎师姐…”“刚炼好的九转紫金炉！”“能炼上品灵丹的！
”琉璃师尊捞起一筷子肉。吹了吹。“啧。”“死物嘛。”“放着不用。”“才是糟蹋。
”“你看这导热。”“多均匀！”“煮出来的肉。”“格外嫩！”他咂咂嘴。
“比你师姐炼那些铁疙瘩强多了。”“快尝尝！”“凉了就柴了！”掌门的日子。
比灵田里的杂草还难缠。按下葫芦浮起瓢。刚把灵兽园走丢的喷火小麒麟找回来。
药圃那边又炸了锅。看守药圃的百草师弟。哭丧着脸跑来。“掌门师姐！”“您快去看看吧！
”“琉璃师伯他…”“他把您刚培育的那株九品紫玉参王…”“拔了！
”“说…”“说炖鸡汤最滋补！”我眼前金星乱冒。冲到药圃。我那师尊。正哼着小调。
拎着那株灵气四溢、叶片都闪着紫玉光泽的参王。在水池边。慢悠悠地冲洗根须上的泥。
旁边石桌上。一只肥硕的灵羽鸡。已经拔毛开膛。收拾得干干净净。“碎星？”他回头。
一脸无辜。“来帮忙生火？”“这鸡得用文火慢炖。”“参嘛…”“最后半个时辰再下锅。
”“早了药性就散了。”“可惜。”“师尊！”我声音都在抖。指着那株紫玉参王。
“那是九品！”“九品！”“我花了三年心血！”“眼看就要成熟入药了！”“能救命的！
”琉璃师尊眨眨眼。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参。“哦。”“九品啊。”“怪不得闻着香。
”“那更该炖了。”“好东西。”“吃到肚子里才踏实。”“留着干嘛？”“等着被人偷？
”“还是等着它自己烂地里？”他摇摇头。“暴殄天物。”“罪过罪过。”“去生火吧。
”“别愣着。”我坐在主殿那把硬邦邦的掌门大椅上。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玉简。账目。
求援信。纠纷调解书。感觉头发一把一把地掉。青锋师兄又送来一份。“碎星掌门。
”“这是山下灵谷镇送来的。”“他们和隔壁赤焰山的人。
”“为了新发现的一小条下品灵石矿脉。”“打起来了。”“伤了十几个人。
”“等着您裁断。”我捏着眉心。“按老规矩…”“平分不行吗？”青锋师兄苦笑。
“老规矩…是琉璃仙尊定的。”“他老人家上次处理这种事。”“是二十年前。
”“当时他说…”“谁打赢了归谁。”“结果…”“两边差点把山都拆了。
”“后来还是老老掌门出面平的。”“现在这条矿脉虽小。”“但两边都说是自己先发现的。
”“火气都大得很。”我：“…”深吸一口气。“备云舟。”“我亲自去一趟。
”处理完矿脉纠纷。把两边主事人按在谈判桌上。磨破嘴皮子。总算定了个三七分。
灵谷镇七。赤焰山三。签好契书。按上手印。回到山上。天都擦黑了。累得像条死狗。
只想倒头就睡。推开自己那间临时掌门居所的门。一股浓郁的、带着奇异灵气的酒香。
扑面而来。我那本该在“退休疗养”的师尊。琉璃仙尊。正盘腿坐在我那张硬板床上。
面前摆着两个玉杯。手里抱着一个通体碧绿、灵气氤氲的酒坛子。坛口封泥刚拍开。那香味。
勾魂夺魄。“回来啦？”他笑眯眯地招手。“快来快来！”“尝尝为师新得的宝贝！
”“万年青玉髓酿的！”“埋在后山那棵老歪脖子树下。”“少说三百年了！
”“今天挖出来。”“就等你呢！”我看着他。又看看那坛子。再看看他屁股底下。
我那唯一的。硬板床。一股无名火。蹭地窜到头顶。“师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您又撬我墙角？”“那青玉髓！”“是百年前玉琼师祖留下的！”“镇山之宝！
”“一共就三坛！”“说是门派生死存亡才能动！”“您…”“您就这么给挖出来喝了？！
”琉璃师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绽开。更大。更无辜。“哎呀。”“你这孩子。
”“死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酒嘛。”“酿出来不就是给人喝的？”“藏着掖着。
”“等它变醋？”“那才叫浪费祖宗心血！”他倒了一杯。碧绿的酒液。在玉杯里晃荡。
灵气浓郁得几乎凝成水滴。“再说了。”“你看你。”“累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脸都垮了。”“喝一杯。”“补补元气！”“算为师慰劳你！”“顶岗辛苦！
”他端起杯子。硬塞到我手里。冰凉的杯壁。贴着我的掌心。那醉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我看着师尊那张依旧俊逸出尘。却写满“快喝快喝”的脸。再看看自己这几个月。累死累活。
替他收拾的无数烂摊子。一股巨大的委屈。混合着被戏弄的愤怒。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砰！”我把那杯价值连城的万年青玉髓。狠狠砸在地上！碧绿的琼浆。四溅开来。
浓郁的灵气瞬间溢满整个房间。酒香醉人。却冰冷刺骨。“够了！”我声音嘶哑。眼睛发红。
死死盯着他。“琉璃！”“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推上这个位置！”“看我焦头烂额！
”“你很开心是不是？！”“灵泉村的租子！”“赤炎的紫金炉！”“我的紫玉参王！
”“现在又是镇山之宝的青玉髓！”“你退休？”“你就是想找个顶缸的！”“替你背锅！
”“好让你自己！”“无法无天！”“逍遥快活！”“是不是？！”整个房间。死寂一片。
只有浓郁的酒香。和地上那一滩刺眼的碧绿。在无声流淌。琉璃师尊脸上的笑容。
彻底消失了。他看着我。眼神很深。不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懒散。像沉静的寒潭。
映着我愤怒到扭曲的脸。他没说话。也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沸腾的血液。都开始慢慢冷却。只剩下难堪和一丝…后怕。他慢慢站起身。
掸了掸雪白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弯腰。捡起地上那个滚落一边的空玉杯。指尖拂过杯沿。
动作很轻。“摔得好。”他开口。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这酒。”“我埋了三百年。
”“一直想。”“等我徒儿能真正扛起这座山的时候。”“再挖出来。”“给她庆功。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脸上。不再戏谑。不再懒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甸甸的审视。
“看来。”“是为师…”“心急了。”他没再看地上那滩酒。也没再看我。转身。
走出了房间。背影依旧挺拔如松。雪白的衣袂拂过门槛。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酒香中。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狼藉。手脚冰凉。
那天之后。琉璃师尊像人间蒸发了。后山的小院落了锁。一丝烟火气都没了。
青锋师兄他们小心翼翼。不敢在我面前提他。门派里的事。依旧一件接一件。琐碎。繁杂。
压得人喘不过气。处理灵谷镇和赤焰山的后续。安抚炼器堂暴跳如雷的赤炎师姐。
重新培育被拔走的紫玉参王幼苗…桩桩件件。都得我亲自过问。只是。偶尔路过空寂的后山。
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心里某个地方。会猛地揪一下。那天他最后看我的眼神。沉甸甸的。
像块石头。压在心口。那句“是为师心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个月后。
山下传来急报。黑风渊方向。有异动。魔气隐隐泄露。恐有低级魔物溢出。
袭扰周边凡人村落。黑风渊。是门派属地内一处天然险地。常年罡风凛冽。
深处据说连通着地底魔隙。以前都是师尊亲自带人定期巡查封印。这差事。
自然落到了新掌门。我头上。点齐了青锋师兄和几位擅长阵法的内门弟子。乘着云舟。
赶往黑风渊。越靠近。天色越暗。凛冽的罡风像刀子。刮在护体灵气罩上。滋滋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硫磺味和腐朽气息。到了渊口。巨大的黑色裂谷。
像大地狰狞的伤口。深不见底。呜呜的风声。如同鬼哭。封印阵法所在的平台。
就在裂谷边缘。一块突出的巨大黑石上。古老的阵纹。此刻光芒黯淡。边缘处。
几道细微的裂痕清晰可见。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裂痕中不断渗出。
凝聚成一些模糊扭曲的、散发着恶意的影子。正是最低等的影魔。它们感应到生人气息。
立刻发出嘶嘶的尖啸。如同潮水般。向我们扑来！“结阵！”我厉喝一声。抽出佩剑。
碎星剑光。瞬间暴涨！青锋师兄他们反应极快。迅速在我身后结成防御剑阵。剑光交织成网。
将扑上来的影魔绞碎。化作黑烟消散。但魔物源源不绝。从裂缝中涌出。杀之不尽。
更麻烦的是。封印的核心阵眼。就在平台中央。一块半人高的黑色晶石上。晶石表面。
也布满了蛛网般的细纹。黑气正是从那里最浓郁地渗出。“掌门！
”青锋师兄挥剑劈散一道扑向他的魔影。急声道。“必须先加固封印！
”“否则魔物只会越来越多！”“我们撑不了太久！”我挥剑荡开几只影魔。
冲到阵眼晶石旁。指尖凝聚灵力。迅速探查。心沉了下去。这封印。比想象中损坏得更严重！
核心阵纹有几处关键节点。几乎被魔气侵蚀殆尽！以我的阵法造诣…根本来不及修复！
就算勉强动手。一个不慎。可能直接导致封印崩溃！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更多的影魔嘶叫着扑来。剑阵的压力越来越大。
一名弟子被魔气擦中手臂。闷哼一声。动作顿时迟缓。防御圈出现了一丝缝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亮的剑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从天而降！
精准无比地劈在阵眼晶石旁！轰！狂暴的剑气。瞬间将周围数十只影魔。绞杀成虚无！
清出一片空地！罡风卷起雪白的衣袂。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阵眼晶石旁。
身姿挺拔。剑气未敛。正是琉璃师尊！他看也没看周围狰狞的魔影。
目光只落在那块布满裂痕的黑色晶石上。眉头微蹙。“侵蚀得这么深…”他低声自语。
指尖却快如幻影！数道精纯至极、凝练如实质的灵力。如同活物般。
精准无比地打入晶石上几处最关键的破损节点！嗡——！黯淡的古老阵纹。
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几处即将断裂的节点。被强行弥合！源源不断涌出的黑气。
顿时为之一滞！“碎星！”他头也不抬。声音却清晰地穿透罡风的呼啸。传入我耳中。
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坎位离火！”“震宫兑金！”“用你的本命星力！”“引动地脉！
”“封死坤位那个缺口！”“快！”他的语速极快。指令清晰。
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瞬间回神！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集中全部精神！
按照他的指示。调动体内修炼的星辰之力！碎星剑嗡鸣！引动脚下大地深处潜藏的地脉之气！
一道璀璨的、带着点点星辉的灵力光束！精准地轰击在阵纹坤位。那个最大的缺口上！
“青锋！”琉璃师尊的声音再次响起。“乾三连！”“坤六断！”“带人稳住外围阵脚！
”“别让魔气干扰！”“是！”青锋师兄精神大振。立刻指挥弟子。剑光流转。
死死守住阵纹外围。将试图反扑的魔影。牢牢挡在外面！琉璃师尊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
在阵眼晶石上飞速点动。一道道玄奥的灵力符文。被烙印在古老的阵纹之上。修补着破损。
加固着根基。他神情专注。眼神锐利如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冷峻的侧脸滑下。
那身雪白的袍子。在罡风和魔气的撕扯下。猎猎作响。却丝毫不见之前的懒散。
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和掌控全局的强大。在他的指挥和亲自修补下。破损的封印阵纹。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亮起。光芒越来越盛！核心晶石上的裂纹。
也被一道道新生的、更强大的灵力纹路覆盖、弥合！汹涌外溢的黑气。被强行压了回去！
嘶吼的影魔失去了源头。变得稀薄。最终不甘地消散在罡风之中。当最后一道灵力符文。
稳稳地烙印在晶石中心。嗡——！一声悠长的清鸣。响彻整个黑风渊！巨大的封印光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