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头埋得更低，手臂用力，粗糙的布巾擦过冰凉的金砖地面。
贵妃的贴身大宫女香蕊刚从这里经过，鞋底沾着的香灰混着一点暗红，蹭脏了我刚擦净的那块砖。
“仔细些！没眼力见的东西！”她尖细的嗓子刮着我的耳朵。
我闷声应了句“是”，加快动作。
贵妃在寝殿里，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整个栖霞宫死气沉沉，连廊下挂着的金丝雀都蔫头耷脑。
没人敢大声喘气。
我是三个月前被拨来栖霞宫做粗使的。
原因简单，我这张脸，有几分像病入膏肓的贵妃娘娘年轻时的模样。
尤其是低眉顺眼的时候。
所以，那些最脏最累、最靠近不了主殿的活，都归我。
比如，擦这永远擦不完的地。
贵妃娘娘，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
据说当年皇帝还是太子，去江南微服，在烟雨蒙蒙的湖上，一眼就瞧中了摇橹的渔家女林晚儿。
力排众议，带回东宫，一路护着，登基后直接封了贵妃。
盛宠十年不衰。
可惜，福薄。
一场风寒，竟拖成了痨病，药石罔效。
太医署的人，脑袋在裤腰带上别了快一年。
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带进一股深秋的寒风，卷着落叶。
我伏在地上，没敢抬头。
明黄的龙纹靴子，带着溅上的泥点，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龙涎香，直冲鼻腔。
我肩膀缩了缩。
“滚开！”皇帝的咆哮在头顶炸开，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挪到一边，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
他像一阵狂风，卷进了内殿。
里面瞬间传来压抑的哭泣，和皇帝暴怒的吼叫：“治！给朕治好她！治不好，你们全都陪葬！”
接着是瓷器被狠狠掼碎的刺耳声响，噼里啪啦。
我伏在殿外冰冷的金砖上，手脚冰凉。
里面混乱的声响持续了很久。
皇帝的怒吼，太医惊恐的告罪，宫女压抑的啜泣，还有贵妃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生命咳尽的咳嗽。
终于，那咳嗽声，猛地一窒。
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猝然断裂。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栖霞宫。
连风声都停了。
然后，是皇帝一声野兽般绝望痛苦的哀嚎，撕裂了这片死寂：“晚儿——！”
我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
贵妃林晚儿，殁了。
沉重的、令人心碎的哭声从内殿汹涌而出。
是皇帝。
那个高高在上、执掌生杀予夺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无助又绝望。
我依旧匍匐在地，额头抵着地砖，冰冷的触感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眼泪砸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不是为贵妃。
是为我自己，也为这宫里无数朝不保夕的蝼蚁。
贵妃在时，栖霞宫是皇帝的心头肉，连带着我们这些最下等的奴婢，日子也稍微好过点，至少没人敢随意打骂。
如今靠山倒了。
接下来会怎样？
栖霞宫的天，彻底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