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舔着锅底,映得脸膛忽明忽暗。
竹椅就在门槛边,老头蜷在里头,呼噜打得比灶膛里的噼啪声还响,肚皮上搭着件洗得发灰的旧褂子,随呼吸一鼓一鼓。
"水开了。
"他低声说。
呼噜声没停。
他拎起水壶,往粗瓷碗里倒了半盏,又掺了些缸里的凉水,端到竹椅旁。
老头眼皮没抬,手却从褂子底下伸出来,准确接住碗沿,咕咚咕咚灌下去,末了抹把嘴,把碗塞回他手里。
"柴劈够了?
""够了。
""水缸满了?
""满了。
"老头终于掀了掀眼皮,阳光从雾缝里漏下来,正照在他额角那道浅疤上——是去年被毒蛇咬了,老头背着他往山外跑,路上被石头磕的。
"后山的笋该冒尖了。
"老头忽然说,"明儿去挖些,炖肉。
"他应了声,转身去刷碗。
锅里的粥沸了,溢出些米香,混着老头身上常年不散的烟火气,在这破屋里缠来绕去。
夜里起了风,卷着雾撞窗棂,像有人在外面哭。
他睡得浅,摸到枕边那把磨得发亮的柴刀——是老头教他磨的,说"刀要快,手要稳,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窗纸忽然响了一声,很轻。
他屏住气,看见竹椅那边的黑影动了动。
老头没起来,只是翻了个身,嘴里含糊骂了句什么。
屋外的响动停了。
天快亮时他才睡着,梦里是白茫茫的雾,老头走在前面,他追着喊,却发不出声音。
惊醒时一身冷汗,摸去看竹椅,老头还在睡,只是眉头皱着,像在跟谁置气。
灶台上的粥凉透了。
他重新生火,火苗舔着锅底,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数着什么,又像在等什么。
后半夜的雾更浓了,浓得能拧出水来。
他被冻醒的,灶膛里的火早熄了,屋里冷得像冰窖。
竹椅那边没了呼噜声,只有老头偶尔咳嗽两声,气若游丝似的。
他摸黑爬起来,想去添柴,脚刚落地,就听见院墙外有响动。
不是风声,是指甲刮过木头的锐响,一下,又一下,像有人在数着门板上的裂纹。
他屏住呼吸,手悄悄摸向枕边的柴刀。
那刀是老头给的,说是山里野兽多,防身用。
可他总觉得,老头说这话时,眼睛瞟的是山外的方向。
"磨磨蹭蹭做什么?
"竹椅上的人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尿桶在墙角,别洒地上。
"他没动。
那刮木头的声音停了,紧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绕着院墙打转。
老头在竹椅上翻了个身,竹片发出吱呀的***。
"柴火湿了?
"他又问,语气懒懒散散的,"去灶房拿火折子,把炕烧热点。
"他捏着刀柄站起来,刚走到灶房门口,就见窗纸上印出个影子,很高,胳膊长得不像人。
他头皮一麻,攥紧刀的手沁出冷汗。
这时竹椅那边传来动静,像是老头伸了个懒腰。
"小兔崽子,"他听见老头骂了句,"火折子在灶王爷像后面,看不见?
"话音刚落,院墙外"咚"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那影子瞬间消失了。
他僵在原地,后背全湿了。
老头又躺了回去,竹椅吱呀着恢复平稳。
"愣着做什么,"他说,"明儿还得劈柴呢。
"他摸到火折子,打亮了,橘红的光团里,看见灶王爷像后面的墙皮掉了块,露出底下新抹的泥。
他添了柴,火光重新亮起来,映得竹椅上的影子安安稳稳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雾里的幻觉。
只是天亮时,他扫院子,在墙根下发现几撮黑毛,还有几滴暗褐色的渍,被晨露浸得发黏。
他抬头看竹椅,老头还在睡,嘴角挂着点笑,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