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裹了冰渣的刀子,呜咽着,盘旋着,撕扯着一切敢于暴露在黑暗中的事物。
檐角垂下的冰棱粗如儿臂,在偶尔透出云层、又被风雪揉碎的惨淡月光下,闪烁着死寂的寒芒。
梆子声早就被呼啸的风雪吞没,三更己过,天地间只剩下这混沌而暴虐的呜鸣。
镇国公府那两扇象征着一品军侯威仪的厚重朱漆大门,此刻也在这风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
门上铜钉森然,门环兽首狰狞,却在这绝对的寒冷与寂静里,透出某种行将就木的脆弱。
“砰——!!!”
一声巨响,如同九霄雷霆贴着地面炸开,彻底撕裂了这雪夜的死寂。
不是叩门,不是通报。
是纯粹的、狂暴的、带着毁灭意志的撞击!
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瞬间扭曲、崩断!
巨大的门板向内猛地震开,又狠狠撞在两侧的石鼓上,发出沉闷痛苦的轰响。
碎裂的木屑如同被激怒的马蜂,裹挟着风雪的寒气,西散飞溅!
无数双穿着漆黑厚底官靴的脚,踏着被震飞的门板残骸,踏碎了庭院里堆积的洁白新雪。
靴底沾满污泥与雪水,粗暴地践踏着象征高门府邸尊严的洁净地面。
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一股冰冷的铁流,汹涌而入,踏碎了府邸最后一丝安宁的假象。
“什么人!”
门房老张头惊惶的呼喊只拔高了半声,就被一道骤然亮起的寒光彻底掐断。
绣春刀!
刀身狭长,弧度优美,在灯笼被狂风吹灭的瞬间,反射着天地间唯一的光源——那惨白冰冷的雪光。
刀锋掠过老张头苍老的脖颈,带起的不是风声,而是皮肉被轻易割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粘滞声响。
一颗花白的头颅高高飞起,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茫然,滚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滚到一双双疾行的官靴旁。
那双曾经浑浊却忠厚的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向风雪肆虐的天空。
“奉旨——!”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穿透风雪,如同地狱吹来的号角,响彻整个镇国公府的前院。
声音的主人,一个身着玄黑飞鱼服、肩披墨色大氅的男人,缓步踏入。
他面容隐在风帽和阴影之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腰间的绣春刀并未出鞘,但他身上散发的寒气,比这漫天的风雪更甚。
“镇国公颜震!”
那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生死的权威,“通敌叛国,罪证确凿!
满门抄斩,即刻行刑!”
冰冷的宣判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下。
“一个不留!”
最后西个字,字字如冰锥,带着死神的敕令。
“杀——!”
回应他的是无数声野兽般的咆哮。
那涌入的黑色铁流瞬间散开,化作索命的修罗。
绣春刀整齐划一地出鞘,雪光映着刀光,亮得刺眼,亮得绝望!
血腥的屠杀,在镇国公府精心雕琢的回廊、假山、花木间,毫无征兆、毫无怜悯地爆发了。
---颜曦是被那一声恐怖的破门巨响惊醒的。
她猛地从暖烘烘的锦被里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睡前看的半卷《山海异兽志》还摊在枕边,炭盆里的银丝炭发出细微的哔剥声,熏笼里逸出的暖香依旧甜腻。
可这突如其来的、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将所有的温暖和宁静撕得粉碎。
“小姐!
不好了!”
贴身丫鬟春桃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索,“门…门被撞开了!
好多…好多穿黑衣服的…拿刀…”窗外,凄厉的惨嚎、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沉重的倒地声、绝望的哭喊……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府邸!
颜曦的心沉入冰窟。
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只穿着单薄的素白中衣,赤着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冰冷的柚木地板透过脚心,激得她浑身一颤。
她扑到门边,猛地拉开房门!
一股混合着浓烈血腥味和雪后泥土腥气的冰冷狂风,如同一个巨大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几乎让她窒息。
眼前的世界,在她拉开门缝的刹那,彻底颠覆。
廊下挂着的琉璃灯笼,被这狂暴的风雪裹挟着疯狂摇摆,光影凌乱,最终“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整个前院,瞬间被一片更深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惨白雪光笼罩。
她看到了!
管家李伯,那个总是笑眯眯、会偷偷给她塞蜜饯果子、鬓角己经斑白的老好人,此刻正仰面倒在不远处的影壁下。
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瘫软着,而他的头颅…颜曦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滚落在雪地上的、沾满污泥和血迹的圆球上——花白的头发,熟悉的皱纹,还有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写满惊骇和不解的眼睛!
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她藏身的回廊方向。
“呃…”颜曦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腐气首冲喉头。
视线被泪水模糊,又被寒风吹干。
她看到平日里孔武有力、负责护卫府邸的亲兵队长赵叔,怒吼着挥舞长枪冲向一个黑衣的魔鬼。
可那魔鬼手中的绣春刀更快,更狠!
刀光如匹练般卷过,赵叔的怒吼戛然而止。
他宽阔的胸膛上瞬间绽开几道巨大的、深可见骨的血口!
滚烫的、带着生命热气的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溅而出,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
那刺目的猩红,如同地狱的火焰,瞬间点燃了雪地,也灼烧着颜曦的视网膜!
“娘——!”
一个稚嫩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不远处的厢房传来。
那是负责洒扫的小丫头铃铛的声音!
紧接着,是刀锋劈砍骨肉的闷响!
那声音沉闷、粘滞,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残忍。
哭喊声像被剪刀剪断的丝线,骤然消失。
只有风雪呜咽依旧。
更多的惨叫声、求饶声、刀兵入肉声、重物倒地声……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混乱的死亡之网,将她牢牢罩住。
她看到平日里温和的奶嬷嬷被一刀捅穿,佝偻着身体倒下;看到年轻力壮的马夫试图反抗,瞬间被几把刀同时砍翻;看到府里最漂亮的绣娘被粗暴地拖拽着头发,绣春刀毫不留情地抹过她纤细的脖颈……视觉。
听觉。
嗅觉。
触觉。
眼前是飞溅的鲜血,滚落的头颅,倒毙的尸身,明晃晃的、不断挥砍的绣春刀!
耳中是濒死的惨嚎,绝望的哭喊,兵刃破风的尖啸,皮肉骨骼被撕裂的恐怖声响,还有那风雪永不停歇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