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尸语光绪二十三年,白露。夜雾像浸了墨的棉絮,把整个潭柘寺裹得密不透风。
沈砚之提着盏羊角灯站在山门前,灯芯爆出的火星刚冒头就被湿冷的风掐灭,
在灯罩上留下个转瞬即逝的焦痕。“沈大人,这边请。”引路的小沙弥声音发颤,
手里的灯笼照在青石板上,映出一片片深黑的水迹,像是刚哭过的脸。
沈砚之拢了拢身上的藏青长衫,袖口沾了些山路的泥。他身后跟着个高个年轻人,
穿着玄色短打,腰里别着把短刀,是他的助手赵衡。两人刚从京城赶来,
脚程快得马蹄都在青石路上磨出了白痕。“死者在哪?”沈砚之的声音比这山雾还冷,
他天生一副薄唇,说话时总像在抿着什么话头。“在…在后殿的药师佛龛后面。
”小沙弥的灯笼晃得更厉害了,“是…是今早洒扫的僧人发现的,住持已经封了殿门,
只让仵作进去过。”后殿的门是虚掩着的,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像是骨头在摩擦。
赵衡抢先一步跨进去,举灯四处照了照。殿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檀香混着血腥,
还有点…甜腻腻的,像是什么果子烂了。“大人,这边。”赵衡的声音有点发紧。
药师佛的塑像有丈余高,金漆剥落的地方露出底下的木胎,像老人暴起的青筋。
佛龛后面的角落里,躺着个穿灰色僧袍的人,看身形不过二十出头。他面朝下趴着,
右手伸向前方,手指蜷曲,像是要抓住什么。沈砚之蹲下身,示意赵衡把灯笼凑近些。
灯光照亮死者脖颈处的衣料,那里有一片深色的濡湿,边缘却泛着点诡异的暗红,
不像寻常血迹那样发黑。“仵作怎么说?”“回大人,
仵作说…死者是被人用利器刺穿后心而死,凶器应该是细长的东西,比如…锥子或者竹签。
”赵衡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奇怪的是,伤口周围没有挣扎的痕迹,
像是…像是死者自己凑上去的。”沈砚之没说话,伸手轻轻拨开死者颈后的头发。
那里的皮肤异常苍白,甚至能看到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像一条条冻僵的蛇。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死者的耳垂上,有两个极细小的血洞,洞口结着暗红的痂,
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这是什么?”沈砚之指尖顿了顿。赵衡凑近一看,
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像是被蚊虫叮咬的,但这季节哪有这么毒的虫子?”沈砚之没接话,
目光移到死者伸出的那只手上。手指缝里沾着些黑色的粉末,他用指甲刮下一点,
放在鼻尖轻嗅。那味道很淡,带着点土腥气,还有点…烟火味?“把他翻过来。
”赵衡咬了咬牙,伸手去搬死者的肩膀。刚一用力,死者的头突然向旁边歪了一下,
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是骨头脱臼了。赵衡手一抖,差点把灯笼掉在地上。灯光下,
死者的脸露了出来。眼睛睁得滚圆,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嘴唇咧开着,像是在笑,
又像是在哭。最诡异的是他的额头,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像是用朱砂点上去的,
周围还画着一圈极淡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什么记号?
”赵衡声音都变了调。沈砚之盯着那个红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住持在哪?
”“在…在前殿待客。”小沙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哭腔,“大人,
这…这不会是山里的‘东西’做的吧?”沈砚之没理他,转身往外走。赵衡急忙跟上,
灯笼照在地上,映出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跟着。前殿里,
一个穿着月白僧袍的老和尚正对着一尊观音像念经,念珠转得飞快。听到脚步声,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阿弥陀佛,沈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住持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死者是谁?”沈砚之开门见山。
“是…是寺里的僧人,法号了尘,三年前入的寺。”住持双手合十,“平日在藏经阁抄经,
性子孤僻,没什么往来。”“他昨夜在哪?”“昨夜…昨夜是他值夜,在藏经阁。
”住持的眼皮跳了跳,“贫僧四更天时起夜,还看到藏经阁亮着灯。
”沈砚之看向赵衡:“去藏经阁看看。”赵衡刚要动,就被住持拦住了:“大人,
藏经阁…今早发现了尘的尸体后,就没人去过了,只是…那门是锁着的。”“锁着的?
”沈砚之眉峰一挑,“谁有钥匙?”“只有了尘和贫僧有。”住持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
铜制的,上面刻着小小的梵文,“贫僧的钥匙从未离身。”沈砚之接过钥匙,
指尖触到铜锁时,觉得冰凉刺骨。他忽然转头看向后殿的方向,雾气好像更浓了,
连灯笼的光都穿不透,隐约能听到风吹过殿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赵衡,
”沈砚之的声音冷得像冰,“去查三年前,了尘为什么来潭柘寺。
”02 灯影藏经阁的门是楠木做的,厚重得像块墓碑。赵衡用住持给的钥匙开锁时,
手指抖得厉害,铜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就卡住了。“我来。”沈砚之接过钥匙,
手腕一转,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他推开门,一股陈旧的纸味混着墨香涌了出来,
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和后殿的味道一样。阁里比外面更暗,
窗户都被厚厚的窗纸糊着,只漏进一点微光。赵衡把灯笼举高,照亮了一排排书架,
上面摆满了线装书,书脊上的字大多模糊不清,像是被岁月啃过。“大人,你看这里。
”赵衡指着靠窗的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盏油灯,灯芯已经烧完了,灯盏里的油结了层薄膜。
旁边摊着一卷佛经,墨迹还没干透,最后一个字只写了一半,像是突然被打断了。
沈砚之走过去,拿起那卷佛经。是《药师经》,最后那个字是“药”,笔锋突然变得凌厉,
墨点溅出了纸外,像是写字的人手抖得厉害。“这字不对。”沈砚之捻起纸角,
“了尘的字我看过,前殿的功德簿上有他的题字,圆润平和,绝不是这种笔锋。
”赵衡凑过来一看,果然,那“药”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墨色深得发黑,
像是要把纸戳破。“难道是…有人逼着他写的?”沈砚之没说话,目光扫过书桌。
桌角有个青瓷笔洗,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水底沉着些墨渣。他伸手捞了捞,
指尖碰到一块硬物,拿出来一看,是半块玉佩,玉质很差,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尘”字,
像是自己刻的。“这是了尘的?”“应该是,”赵衡点头,“我问过住持,
了尘入寺前带了块玉佩,一直贴身戴着。”沈砚之把玉佩放回笔洗,水纹荡开,
映出灯笼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是有个人影在动。他猛地抬头,
墙上只有书架投下的阴影,层层叠叠的,像无数只手在抓挠。“阁里少了什么吗?
”赵衡立刻去清点书架。藏经阁的书都有登记,每本扉页上都贴着个小标签,写着编号。
他逐排查过去,很快停在最里面一排书架前。“大人,少了一本。”赵衡的声音有点发颤,
“是本《往生咒》,编号是…七三二。”沈砚之走过去,
那排书架的第三层确实空了一个位置,旁边的书挤在一起,像是被人硬抽走了一本。
他伸手摸了摸那个空位,指尖沾到一点粉末,和死者手指缝里的一样,黑色的,带着土腥气。
“去找找,看看有没有烧过东西的痕迹。”赵衡立刻在阁里翻找起来。书架后面,桌底下,
连供着的韦陀像后面都看了。最后,他在角落的废纸篓里发现了些灰烬,黑色的,
里面还混着点没烧透的纸渣,上面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像是“…归…土…”“是烧书的灰。
”赵衡捏起一点灰,“看来那本《往生咒》被烧了。”沈砚之盯着那些灰烬,
忽然问:“了尘的房间在哪?”住持说,了尘的房间在后院的西厢房,和其他几个僧人同住。
但他性子孤僻,总一个人待着,房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西厢房很小,四张床挤在一起,
靠门的那张就是了尘的。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像个空壳子。赵衡掀开枕头,
下面掉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零碎的银角子,还有一张黄纸,
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孩子画的。“这是什么符咒?
”赵衡看不懂。沈砚之拿起黄纸,放在鼻尖闻了闻。朱砂里混着点别的东西,有点腥,
像是…血?“不是符咒。”沈砚之摇摇头,“是记号,
山里的猎户常用这种符号标记陷阱的位置。”“陷阱?”赵衡愣住了,“这寺里哪来的陷阱?
”沈砚之没说话,目光落在床头的墙面上。那里有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划的,
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三更,后山,红…”后面的字被划掉了,留下深深的一道沟,
像是写的人突然发了狂。“红什么?”赵衡凑过去看,“红…花?红…石?
”沈砚之指尖划过那道刻痕,墙皮簌簌往下掉灰。他忽然想起死者额头上的红点,
心里咯噔一下。“赵衡,去问问寺里的人,后山有没有什么带‘红’字的地方。
”赵衡刚要走,就见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住持…住持让我来报,
说…说在后山的红叶坡,又发现了东西!”红叶坡在潭柘寺后山,因长满枫树得名。
此时虽是白露,但山里的枫叶已经红了,远远望去像一片血。赵衡提着灯笼在前开路,
沈砚之紧随其后,脚下的落叶踩上去“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身后跟着。“就在前面。
”小和尚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枫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棵枫树有几百年了,
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下的落叶被扫开一片,露出底下的泥土。泥土是新翻的,
还带着湿气,上面插着块木牌,牌子上用红漆写着三个字:“第二人”。红漆还没干,
顺着木牌的纹路往下淌,像在流血。赵衡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
”沈砚之蹲下身,摸了摸新翻的泥土。土很松,里面混着些碎草,还有点…骨灰?
他捻起一点灰,放在灯下看,是灰白色的,和藏经阁里的不一样。“挖开。
”沈砚之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赵衡犹豫了一下,从腰里抽出短刀,开始挖泥土。
刚挖了两尺深,刀尖就碰到了硬东西。他心里一紧,放慢了动作,慢慢把周围的土拨开。
那是一只手,穿着灰色的僧袍,手指蜷曲着,和后殿死者的姿势一模一样。赵衡的手停住了,
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火苗在落叶里滚了滚,灭了。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山风吹过枫叶的声音,“哗哗”的,像是无数人在拍手。
03 骨声赵衡摸索着捡回灯笼,重新点上时,手还在抖。火光重新亮起,
照亮那只从土里伸出来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继续挖。
”沈砚之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赵衡咬咬牙,挥刀继续挖。很快,
一具完整的尸体露了出来。也是个年轻僧人,穿着同样的灰色僧袍,面朝下趴着,
右手向前伸,姿势和了尘一模一样。沈砚之用刀挑开死者颈后的头发,
那里同样有两个细小的血洞,耳垂上也有。更诡异的是,他的额头上,也有一个红点,
周围画着和了尘一样的淡纹。“这是…第二个?”赵衡的声音发僵,
“木牌上写的‘第二人’,难道还有更多?”沈砚之没说话,伸手去翻死者的身体。这一次,
他有了准备,但当死者的脸露出来时,还是皱起了眉。死者的眼睛也是睁着的,
瞳孔缩成针尖,嘴唇咧开,像是在笑。但他的表情比了尘更扭曲,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最奇怪的是他的嘴,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含着什么。
沈砚之用刀尖轻轻撬开死者的嘴,一股腥臭味涌了出来。里面不是舌头,也不是牙齿,
而是一团黑布,布上沾着些黏稠的液体,像是血和泥土的混合物。“把布拿出来。
”赵衡忍着恶心,用两根手指捏住布的一角,慢慢拽了出来。那是块很小的麻布,
上面用墨写着个字,被血浸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出是个“水”字。“水?”赵衡不解,
“什么意思?”沈砚之盯着那块布,忽然想起什么:“寺里有什么和水有关的地方?
”“有…有口井,在前院,是寺里唯一的水源。”小和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哭腔,
“还有…还有后山的忘川溪。”“忘川溪?”沈砚之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吉利。
“是…是后山的一条小溪,水流很急,以前有僧人失足掉下去过,就…就死了。
”小和尚的声音越来越小,“住持说,那溪水里有…有不干净的东西。”沈砚之站起身,
看向忘川溪的方向。那边黑沉沉的,只能听到隐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哭。
“先把尸体抬回去,让仵作仔细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把这棵树周围挖开,
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赵衡立刻招呼跟着来的几个寺僧动手。灯笼的光在树林里晃动,
照出一张张惶恐的脸。挖了约莫半个时辰,树周围的土都被翻了一遍,除了些枯枝败叶,
什么都没有。“大人,没有了。”赵衡擦了擦汗,“看来只有这一具。”沈砚之点点头,
目光落在那木牌上。“第二人”三个字的红漆已经干了,变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他伸手摸了摸,漆里混着些颗粒状的东西,像是…骨灰?“这木牌是谁做的?”“不知道,
”小和尚摇摇头,“今早还没人见过,应该是…是昨夜放的。”昨夜?沈砚之皱起眉。
他们是今晨接到报案才赶来的,凶手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又放了个木牌,还埋了具尸体?
这也太嚣张了。“赵衡,”沈砚之转身,“去查这个死者的身份,还有…三年前,
寺里有没有僧人在忘川溪淹死。”赵衡领命而去。沈砚之则提着灯笼,
独自一人往忘川溪走去。山路越来越陡,两旁的枫树越来越密,红叶在灯光下晃来晃去,
像一张张人脸。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到了水声,越来越大,像是无数人在耳边说话。
转过一个弯,一条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很宽,水流湍急,撞击着石头,
发出“哗哗”的响声。溪边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滑得很。沈砚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灯笼照在水面上,映出一片晃动的光。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黑影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沈砚之低喝一声,握紧了手里的刀。水面平静下来,只有水流声。
沈砚之盯着水面,忽然看到水底有个东西在发光,淡淡的绿色,像鬼火。他弯腰想去捞,
手指刚碰到水面,就听到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
沈砚之猛地回头,灯笼照过去,只见身后的枫树下,站着个黑影,很高,瘦得像根枯木,
穿着件破烂的僧袍,头发乱得像堆枯草。“谁?”沈砚之的刀已经出鞘,
寒光在灯影里闪了一下。那黑影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头。
灯笼的光刚好照在他脸上——那根本不是张活人的脸,皮肤皱得像块干树皮,
眼睛深陷在眼眶里,黑洞洞的,像是没有眼珠。赵衡带着人赶过来时,
就看到沈砚之举着刀对着个老和尚,而那老和尚正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牙。“大人!
这是…这是寺里的圆空大师,疯了很多年了。”赵衡赶紧上前解释,
“他年轻时掉进过忘川溪,被救上来后就疯了,整天在山里转悠,谁也不理。
”沈砚之盯着圆空,手里的刀没放下。这老和尚身上有股味,和死者身上的甜腥味一模一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砚之问道。圆空没回答,只是指着溪水,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的手指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和那具从土里挖出来的尸体一样。沈砚之看向溪水,刚才发光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他弯腰在岸边摸索,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东西,捞起来一看,是块玉佩,
和藏经阁里发现的半块一模一样,只是这块更破旧,上面的“尘”字已经磨得快要看不见了。
“这是你的?”沈砚之把玉佩举到圆空面前。圆空看到玉佩,突然激动起来,伸手就要抢,
嘴里大喊:“水…水鬼…拿回去…拿回去!”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在刮玻璃,
喊完就转身往山里跑,速度快得不像个疯老头,转眼就消失在枫树林里,
只留下一串“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像是骨头在地上拖。赵衡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