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爸妈的心头宝,给他取名是周心宝。爸妈希望我长生,给我取名周长生。
我比他晚三年出生,我是他的长生果,为续他命而出生。所以,
爸妈认为我长生即为他长生…1我哭过,闹过,挣扎过,直至麻木。我是同龄中最矮小的,
爸妈眼神愧疚又带着一丝心疼,却有着不容抗拒的狠戾。自我明事以来,
我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要频繁扎针抽血。有的只是我跟哥哥,他被病痛所迫,
我被父母所迫。我幼小的身躯挣脱不了父母的钳制,
恨意随一次次的疼痛与同龄孩子的歧视下疯狂滋生。矮小瘦弱的鸡崽子总是会伤痕累累,
弱似乎成了原罪。身体上的疼痛远比不上心理上的创伤。被排挤,被嘲笑,被歧视。最初,
我会找比我大两级的哥哥为我出气。然后,看着他红着眼睛被人家一次次打倒。我才知道,
拳脚是建立在强壮健康的身体条件下。而不是年龄的大小上。他也是他们年级最弱的鸡崽,
甚至打不过比自己小两岁的孩子。“走吧,他哥有病,别到时候赖上我们了。
”其中一个孩子说完,都后怕的一哄而散。
我与哥哥一前一后在弥漫着丧气的沉默中回到了家。我带着极大的耻辱和一丝小小的愧疚。
他带着极大的愧疚和一丝小小的耻辱。妈妈看到他眼角的乌青与嘴角的血丝,
还有那满身的灰土。疯了…在妈妈疯狂的尖叫质问下,哥哥垂头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然后妈妈的疯狂指向了我,不同于她在哥哥面前手足无措的癫狂。
她冲过来双手用力的钳制住我瘦小的肩膀。“说,是不是你叫你哥哥去打架了!是不是你!
”哥哥上前用力掰着妈妈的手,眼睛泛红。“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人家打起来的。
跟长生没关系…”强忍着肩膀处钻心的疼痛,我的眉狠狠皱在一起,
心里的酸涩汇聚成尖锐的话语。“是他太没用了,比自己小两岁的都打不过。
”妈妈汹涌的怒气凝结在巴掌上,向我扇来。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头有一瞬间的昏沉。
哥哥哭着扑在我身上,我感觉他好轻,连一床被子重似乎都没有,怪不得打不过那个小胖子。
嘴里腥咸,一股铁锈味。我吐了出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这下,
我跟哥哥一样了……挂彩的位置都一样了。妈妈似乎冷静了一些,红着眼对我一顿指责。
“你不知道你哥哥身体不好吗!为什么要叫他去打架,有什么事跟我说,为什么要去打架!
”她心疼的拉起哥哥左看右看,泪流满面。“宝儿出什么事,我还怎么活呀!
”我木然的看着她,明明我说了很多次,可她都以忙为借口。是啊,她太忙了。跟爸爸一样,
无时无刻都在忙着挣钱。往那深不见底的医院里砸,连个希望都看不到。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因为哥哥是他们的宝儿,是他们活着的意义。我是哥哥带大的,他对我的好不可否认。
爸妈爱着哥哥,哥哥把爱都给了我。可我却依然奢望他们也能爱我一点。
哪怕是因为需要我去续他的命。这是开始,不是结束。晚上爸爸回来将我从被窝拽了出来,
棍子狠狠打着我的屁股。太疼了,比被扇巴掌疼多了。我挣扎着,因为疼痛扭动着身躯,
棍子依旧没有停歇。因为身体不停的扭动,棍子抽在了我的胳膊上,我的腿上。
撕心裂肺的疼从手腕上传来。我的哭喊声中断了,失去了力气,瘫在地上,
苍白的脸上涌出无数汗水。我颤抖了起来…棍子也适可而止的停了下来。
我在双耳自鸣依稀听到那遥远的声音,有人在哭喊着,在拍打着门。
那好像是哥哥的声音……我想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2再次醒来入眼洁白的天花板,
刺眼的灯光。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还混着浓烈驳杂的药味。我在自己最讨厌的地方,医院。
这次来不是因为哥哥,第一次因为自己。我的手断了,抬不起来,麻药劲可能过了。
疼的我无法动弹,只能耷拉在身侧。我与妈妈对视的一瞬,她不自然的躲闪了一下。
随后替爸爸道歉,说了一些身不由己又无可奈何的话。她眼泪哗哗,似乎在哭诉命运的不公。
从这以后,我看见哥哥都是躲的远远的。因为靠近他,我仿佛听到了招灾的回响。
哥哥内疚到不敢面对我,眼神灰暗如同行尸走肉。我沉默寡言,也麻木的生活着。
在他需要的时候,顺从爸妈的安排来医院。每次上学放学,他总是不远不近的坠在我身后。
对此,我视而不见。一如老师对那些霸凌我的行为视而不见。我学会了沉默,忍受。
我也早该学会这些了…小胖子趾高气扬的站在我的面前讥笑。“你是捡来的吧?
你爸妈都能给你打骨折了,肯定不是亲生的吧。”他拍了拍我的头,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
“只要你喊我一声爸爸,以后我护着你。”我的沉默似乎让他觉得无趣,
他将扫把扔到我的脚边。“我们几个的值日承包给你了,好好干。
”接连几天因为值日回家晚,但路上依旧有哥哥的身影。
爸妈已经严厉警告我不要给哥哥添麻烦。他们说,“你要知道,哥哥病了,
你受伤他都不能磕碰一下。”远离他,这样就不会受伤了吧。他们宁愿将我打骨折,
却和颜悦色对那群施暴者。就因为小胖子的爸爸是我爸爸的上司。
拿到手的补偿费也仅仅恰好够付我的医药费。我低头避开哥哥探寻担忧的眼神,
快步朝家走去。家里莫名的和谐又压抑。我却不知道即便这样依然会迎来狂风暴雨。
哥哥私下拦截了小胖。爸妈被叫去了学校,事情比上次严重多了。老师校长神情凝重,
爸妈坐立难安。我也被拉来了,他们附耳悄声告诉我,要我做哥哥的盾。
我才知道哥哥拿刀要跟小胖拼命,小胖吓得躲在家里不敢上学。
他的爸爸西装革履的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的陈述着。“那小子持刀站在我儿子面前说,
他活不久了,要是再欺负他弟弟就带我儿子一起走。”学校要开除哥哥,妈妈苦苦哀求。
一把将我推了出来,把责任推在我身上。“是长生不懂事,怂恿他哥哥去吓唬吓唬那孩子。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有胆行凶,心宝一向是个好孩子。”爸爸一脸讨好的跟着附和。“对对,
让他们跟那孩子道个歉可好,没必要这么严重,不是也没出啥事。
”小胖爸爸鼻腔重重的哼了一声。“等出事,什么都晚了。子不教父之过,
国家需要的是栋梁,不是害群之马。”爸爸点头连连称是,推着我去道歉。我在他的按压下,
如同提线木偶般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鞠躬。我紧抿着唇,
为什么他们对小胖欺负我绝口不提。小胖转学了,学校给我和哥哥都记过一次。
回去的路上爸妈面色冷沉的可怕。我偷偷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身体不由得发凉。我不害怕,
可是身体自己就怕了,控制不住的紧绷。到家后我才知道为什么今天现场没有哥哥,
原来爸妈早早就将他关在家里。他们将哥哥保护的很好。哥哥即便瘦弱,
在学校也没有被欺负过。因为爸妈早就交代过老师他的病情,同学们大多都远远避开,
怕惹麻烦。我问过他孤独吗?他笑着摸摸我的脑袋,告诉我。“哥哥有长生就够了,长生在,
哥哥永远不会孤独。”直到晚饭过后爸妈也没找我麻烦,我松了一口气。
哥哥的神情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没有提今天的事。因为问了爸妈也会搪塞过去,
而我根本不会搭理他。夜里我刚躺下准备睡觉,门锁转动了起来。响声轻微,透着小心翼翼。
我于黑夜中死死盯着门口的方位,家里穷的老鼠进来都要呸一口,不可能是小偷吧。门开了,
映着月色一笼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我刚想叫人。他于黑暗中声音低沉的开口。“是我。
”是爸爸的声音,我紧抿着唇,脚趾不由蜷缩绷紧。虽然上次不是第一次打我,
但却是第一次打的那么狠。他站到我的床头,如同恶魔般低语。“你惹的事,我不想打你。
自己去院子里跪搓板上,早上我要看见膝盖难消的印痕,不然你知道什么后果!”我抬起头,
看着他黑夜中的漆黑不明的轮廓。“我没有,我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是他自作主张去的。
”但我的解释倔强又苍白,因为他的不信任无力到了极点。他恼怒的认为我在狡辩,
将我拖拽到院子里,夜凉如水。我连件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寒意席卷全身。我被按在砧板上,
头顶冷冰冰的话语传来。“别制造动静吵醒你哥,人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而承担后果。
”朦胧间,透过客厅,我看到站在阴暗处的妈妈。她转身去了卧室,
然后过来将衣服随意的搭在我的身上。“小心感冒。”入夜,寂静无声。
我俯下去整个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这件宽大的外套里,竟意外的比爸爸的怀抱暖和。困乏袭来,
我倒在搓板上沉沉睡去。凌晨,我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醒。“跪不好,明晚就接着跪。
”爸爸一把扯走了外套,将我赶回屋。我知道,他们怕哥哥看见。
而哥哥正隔着阴暗的堂厅在卧室微拉的门缝中与我对视。我们默契的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同时低下头。无论他说什么,爸妈都不信。不管我说什么,爸妈也不信。
所以我们都沉默的面对着来自爸妈对我的惩戒。我囫囵强咽下委屈,他细细咀嚼着内疚。
3我看着桌子上摆放的爆炒猪肝,蒜苗猪血,清拌菠菜和糖拌番茄。不由得一阵反胃,
从小到大这几样就没离开过饭桌。懵懂时期我还天真的问,
爸妈摸着我的脑袋笑着告诉我这样吃会长大个。即便我再怎么拼命吃依然是最矮的,
这些并不能补足我失去的血液。哥哥一如既往乖巧的埋头吃着饭菜。我硬塞了几嘴,
强撑着恶心拿起书包跑出家门。学校里不同往日的异样眼光在扫视着我,
出奇的没有人再私下搞小动作针对我。即便依旧是孤立,
但这种平静的孤立竟让我意外的满足。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学校天晴了,
家里却下起了狂风暴雨…哥哥自杀了。我沿着院子里零落的血点,看到满地狼藉,
洗手间大片血迹晕染在水里,格外的瘆人。我不由得浑身发冷,小幅度的抖了起来。
爸妈及时阻止后,席卷全身的后怕都化为一场疾虐的暴风雨将我淹没至遍体鳞伤。
然后再抱着我泪流满面 一遍遍哭诉着他们的不易与我的不懂事,还有那微弱的心疼。
我看着病床上苍白削瘦的哥哥,有些不明所以。爸爸妈妈那么爱他,为什么他要自杀。
他紧闭着双眼看不到匍匐在床边哭的不能自抑的妈妈,
也看不到满头夹杂着白发双眼通红的爸爸吗?我裹挟着满身的痕迹随着护士去抽血,
撸起左边的袖子,上面大片乌青的痕迹有些吓人。我赶忙拉下,换了右边,
只是一道带血的红痕。踮起脚尖将手臂抬起放在窗口处,我低头抿着唇等待着皮管的束缚。
许久没见有动静,我抬起眼看向她。护士是个很年轻的阿姨,眉头高高蹙起,
眼神复杂又带着怜悯的打量着我。她语气很轻很柔,透着小心翼翼。“怎么弄的,
需要阿姨帮忙吗?”我慌忙低下头,压抑在心口的酸涩此刻却不受控制的全涌了出来。
我不敢回答她,怕声音带着颤音。我摇摇头,用手指着手臂示意她快点抽血。
她却从房间出来将我拉进去,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地方擦的黄黄紫紫的。我垂着脑袋任她摆布,
她擦的很轻一点都不疼。可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会大颗大颗掉落。“是阿姨弄疼你了吗?
抱歉哈,阿姨轻点。”我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死死咬着牙,憋着气。
头顶是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叹。她抽完血,
从自己粉色可爱的包里翻出了牛奶跟小面包塞我手里。我才后知后觉感受到饥饿,
默默吃完后,我找到洗手间洗了下脸才回了病房。爸爸妈妈依旧魂不守舍的守着哥哥。
所幸哥哥挺了过来,我松了口气。可他变了,对爸妈很冷漠,一如爸妈现在对我的样子。
饭桌上难得的丰盛,两人疯狂给哥哥夹菜夹肉。曾经我还会高举着碗,
奶声奶气的喊:我也要!现在我正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一碗高高堆起的菜被哥哥推到我面前。我快速将饭扒完回了房间。我静静躺在床上,
脑袋一团理不清的毛线一样。我想我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感觉到莫名的难受了,
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是不是爸妈会突然发现他们其实也很爱我…我在距离爸妈最近的地方自杀,
却被躲的遥远的哥哥发现。他抱着我嘶哑着嗓子嚎,泪流满面,明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吼叫,
却哑得发不出声。“爸-妈—来——啊-”他踉跄着身子要站起来,
却像个蛤蟆一样匍匐在地四肢乱飞,几番失败。如同那瘫痪又溺水的人,无法掌控身体,
又难以自由呼吸。我头晕目眩,微喘着气看着他,看着他滑稽的样子,
我用最后的力气嘴角上扬,抬手将手边的水杯打翻到地上。迸发清脆的响声。原来,
被爱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哪怕是只有一个人的爱。因他而来,被他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