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调总带着股陈旧的霉味,她盯着屏幕上晕开的深褐色污渍,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发紧。
打印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发出卡纸的警报,像是在为这场狼狈的下雨添柴加火。
“需要帮忙吗?”
清冽的男声擦着耳畔落下时,林晚星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文件。
她抬头的瞬间,撞进一片浅褐色的瞳孔里,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
男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旧旧的机械表。
他没等林晚星回答,己经弯腰拾起最底下那张被踩出脚印的报表,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拂过,像是在安抚受惊的蝴蝶。
“沈医生?”
林晚星猛地站起身,后腰撞到办公桌棱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您怎么在这儿?”
沈砚礼举了举手里的牛皮纸袋,袋口露出半截病历单:“来送会诊记录。”
他的目光落在她沾着咖啡渍的袖口,“总务处有备用键盘,我帮你换?”
林晚星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她在市一院的行政楼做文员三年,见过这位心外科的年轻主任不下百次,却从没像此刻这样,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换键盘时,沈砚礼的手指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背。
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手术刀的薄茧,触到她皮肤时,像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血管爬上来。
林晚星盯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上周在住院部走廊,看见他蹲在地上,耐心地帮小患者拼好摔散的机器人模型。
“好了。”
沈砚礼把旧键盘装进垃圾袋,“咖啡渍没渗进主机,下次别用这么烫的水冲速溶了。”
林晚星的脸腾地烧起来。
她确实总在下午三点偷溜去茶水间,用微波炉把冷掉的咖啡加热到冒泡。
这个秘密被撞破的窘迫,比打翻咖啡时更甚。
“谢谢沈医生。”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面上沾着块洗不掉的墨水印,“我……我请您喝杯新的吧?
楼下便利店的拿铁还不错。”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传来护士长的呼喊:“沈主任!
3床的监护仪报警了!”
沈砚礼应声的同时己经抓起白大褂,转身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浅褐色的瞳孔在走廊灯光下泛着温和的光:“下次吧。”
那天下班,林晚星在公交站等车时,看见沈砚礼骑着辆黑色的旧自行车从医院大门出来。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边角,车筐里装着棵用红绳系着的文竹,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
公交车进站的提示音惊飞了枝头的麻雀,林晚星下意识地往站牌后躲了躲。
她看着沈砚礼在路口停下,偏头跟卖烤红薯的老奶奶说了句什么,然后从帆布包里掏出钱包,买了块最大的红薯。
烤红薯的甜香顺着风飘过来时,林晚星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
她抱着发高烧的弟弟冲进急诊室,正是沈砚礼穿着沾满血污的手术服,一边安抚哭闹的孩子,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检查。
“别怕,”当时他的声音带着刚下手术台的沙哑,却意外地让人安心,“只是急性喉炎,输完液就好了。”
后来弟弟痊愈出院,林晚星想送面锦旗,却被他笑着拒绝:“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那天他办公室的窗台上,就摆着这么一盆文竹,叶片上还沾着窗外飘进来的雪粒。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穿过梧桐树影,林晚星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存了三年却从未拨过的号码。
备注还是当初在住院部走廊抄下的“沈砚礼医生”,后面跟着一串略显潦草的分机号。
她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车窗外,卖烤红薯的摊位己经不见了,只有路灯次第亮起,在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周末加班整理年度报表时,林晚星在档案室发现了个落满灰尘的纸箱。
箱子里装着前几年的患者感谢信,最底下压着本泛黄的笔记本。
她好奇地翻开,扉页上的字迹清隽有力:“医学是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是沈砚礼的字迹。
她在会诊记录上见过无数次。
笔记本里夹着张褪色的照片,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蹲在病床上,给一个戴氧气罩的小女孩讲绘本。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在白床单上织出金色的网。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正是三年前那个雪夜的后一天。
林晚星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想起那天凌晨,自己趴在弟弟的病床边打盹,隐约听见有人在轻声读《小王子》。
当时以为是护工,现在想来,那声音分明就是沈砚礼。
“找什么呢?”
沈砚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林晚星手忙脚乱地把照片塞回笔记本。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连帽衫,袖子上沾着点草屑,像是刚从户外回来。
“没、没什么,整理旧文件。”
林晚星的脸颊又开始发烫,“沈医生怎么也来加班?”
“过来拿本专业书。”
他走到书架前,目光扫过顶层的医学期刊,“上次说的咖啡,今天有空吗?”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很亮,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沈砚礼的肩膀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林晚星看着他转身时,连帽衫帽子上沾着的一小片梧桐叶,突然觉得这个九月,好像比往年要温暖些。
她用力点头时,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有空!”
档案室的挂钟滴答作响,林晚星望着沈砚礼取下书架最高层的那本《心脏外科学》,突然想起刚才那张照片里,他给小女孩讲的故事。
小王子说,真正重要的东西,要用心灵去看。
或许,有些陪伴,早己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