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礼站在冰柜前挑三明治,连帽衫的帽子滑到脑后,露出额前几缕被风吹乱的黑发。
“金枪鱼还是鸡蛋?”
他转头问她,指尖在两盒三明治上悬了悬。
冰冷的寒气漫出来,在他睫毛上凝了层薄薄的白霜。
林晚星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旧机械表上,表盘边缘磕掉了块漆,却被擦拭得锃亮。
“鸡蛋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我弟弟说,吃鸡蛋三明治不容易饿。”
话说出口才觉不妥,好像突然把不相干的人拉进这场微妙的独处里。
她慌忙低头插吸管,热拿铁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却没刚才在档案室里那阵心跳来得灼人。
沈砚礼把鸡蛋三明治放进购物篮,又添了袋全麦饼干。
“你弟弟多大了?”
他付钱时随口问,扫码枪的“嘀”声刺破了沉默。
“九岁,上三年级。”
林晚星报出数字时,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弟弟烧得通红的小脸贴在她颈窝,呼吸烫得像团火。
沈砚礼当时蹲在病床边,用听诊器轻轻按在孩子后背,白大褂下摆沾着的雪粒正一点点融化。
“上次在住院部看见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总蹲在护士站写作业,是他吗?”
沈砚礼拎着购物袋走在前面,步伐不快,刚好能让她跟上。
林晚星愣了愣。
弟弟确实总在放学后跑到医院,写完作业再等她下班。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
两人在医院后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秋阳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沈砚礼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撕开三明治包装的动作很轻,像在进行某种精细的操作。
“其实我不太会选咖啡。”
林晚星咬着吸管小声说,“以前听同事说,拿铁加两罐糖浆最好喝。”
沈砚礼抬眼看她,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我喝咖啡不加糖。”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她的杯子,“但这个甜度刚好。”
风卷着几片枯叶滚过脚边,林晚星突然想起行政楼那些关于沈医生的传闻。
有人说他是院长的亲戚,年纪轻轻就当上主任;有人说他拒绝过药剂科最漂亮的护士长;还有人看见他每个月都会去儿科病房,给孩子们带绘本。
“沈医生为什么选择心外科?”
话一出口,林晚星就懊恼地想咬掉舌头。
这问题太像查户口,况且医学生选科室,多半藏着不轻易示人的缘由。
沈砚礼却没在意,他望着远处住院部的窗户,玻璃上反射着流云的影子。
“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走的。”
他声音很轻,像落在湖面的雪,“那时候不懂,只记得她总说胸口闷,跑两步就要停下来喘气。”
林晚星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她从未想过,这个总在手术台上与死神拔河的人,心里也藏着这样柔软的角落。
“后来学了医才知道,很多心脏问题,早发现是能治好的。”
他转过头,浅褐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格外清亮,“就像修机器,总有零件能换,总有缝隙能找到。”
全麦饼干的碎屑落在他膝盖上,林晚星伸手想去拂,指尖快要碰到布料时又猛地缩回。
沈砚礼低头看见,自己拈起碎屑丢进垃圾桶,动作自然得像在做一台熟练的手术。
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悠长。
他们聊科室里难缠的打印机,聊行政楼永远不够用的A4纸,聊门口烤红薯摊的甜度变化。
林晚星发现,脱下白大褂的沈砚礼,会因为说起小时候养的猫跑丢了而微微蹙眉,会在听到她吐槽加班时,认真建议“把报表分类放,找起来能快十分钟”。
傍晚收拾东西时,沈砚礼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铁盒。
“这个给你。”
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叶脉纹路被打磨得光滑温润,“上周在公园捡的,烤干了刷了层清漆。”
林晚星捏着书签的指尖微微颤抖。
银杏叶的边缘还留着自然的弧度,像是被秋阳吻过的痕迹。
她想起自己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片三年前的银杏叶,是弟弟出院那天在医院捡的。
“谢谢。”
她把书签小心地放进帆布包内侧,那里藏着她偷偷画的速写本,第一页就是沈砚礼蹲在地上拼机器人的侧影。
沈砚礼推着自行车走出医院大门时,林晚星突然想起什么,追上去递给他颗水果糖。
“橘子味的,”她红着脸解释,“我弟弟说这个能提神。”
他接过去,糖纸在指间转了个圈,露出里面橘色的糖球。
“下次换键盘,我请你喝手冲。”
他跨上自行车时回头笑了笑,连帽衫的帽子被风吹得鼓起来,“我办公室有磨豆机。”
林晚星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旧自行车渐渐融进夕阳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星星,小宇说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
她摸出钥匙打开共享单车,骑过街角时,看见卖烤红薯的老奶奶正在收摊。
竹筐里剩下最后一块红薯,表皮焦黑,冒着热气。
“姑娘要吗?
算你便宜点。”
老奶奶用粗糙的手擦了擦围裙。
林晚星买下红薯,捧着它往家骑。
晚风带着凉意,红薯的甜香却一路钻进心里。
她想起沈砚礼买红薯时,特意让老奶奶多包了层纸,说“怕烫到手”。
回到家时,弟弟正趴在餐桌上写作业,鼻梁上架着副过大的眼镜。
“姐,你今天回来好晚。”
小宇抬头时,镜片滑到鼻尖,露出跟沈砚礼有些相似的浅褐色瞳孔。
“遇到点事。”
林晚星把红薯塞进他手里,转身系围裙,“番茄炒蛋要多放糖吗?”
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时,小宇突然举着红薯跑进来:“姐,今天我在医院看见沈医生了!
他给儿科的小朋友讲故事,还帮我捡了掉在地上的橡皮。”
林晚星握着锅铲的手顿了顿。
油锅里的番茄发出滋滋的声响,酸甜的气息漫开来,像极了此刻心里翻涌的情绪。
“是吗?”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沈医生本来就很好。”
晚饭时,小宇突然指着她的帆布包:“姐,你的书签露出来了。”
林晚星低头,银杏叶书签的一角从包里探出来,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想起沈砚礼说“下次换键盘,我请你喝手冲”,想起他白大褂口袋里总装着的薄荷糖,想起他蹲在地上帮小患者拼模型时,阳光落在发梢的样子。
洗完碗坐在书桌前,林晚星翻开速写本。
她笔尖顿了顿,没有继续画医院的走廊,而是画了片银杏叶,叶尖上停着只振翅的蝴蝶。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落在那枚银杏书签上。
林晚星忽然明白,有些陪伴,不必惊天动地,就像这秋夜的月光,悄无声息,却早己洒满窗台。
第二天去上班,林晚星在办公桌前发现了个陌生的快递。
拆开一看,是台崭新的键盘,包装上贴着张便签,字迹清隽有力:“总务处的备用键盘太旧,这个打字更顺手。
——沈砚礼”键盘旁边还压着包橘子糖,跟她昨天送他的一模一样。
林晚星捏着那包糖,突然笑出声。
行政楼的空调依旧带着霉味,但此刻阳光刚好落在键盘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她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存了三年的号码,这一次,指尖没有犹豫。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走廊里传来打印机工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寻常的清晨,奏响新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