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银灰色的薄膜键盘比旧款轻了许多,按键回弹时带着清脆的“咔嗒”声,像在提醒她某个未完成的约定。
手机在桌角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林晚星的心跳漏了半拍。
是沈砚礼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一行字:“下午三点,办公室有空吗?”
她指尖飞快地回复:“有空。”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发出“咕嘟”的声响,像是在替她掩饰过快的心跳。
下午两点五十,林晚星攥着帆布包站在心外科办公室门口。
门牌上“沈砚礼”三个字被阳光晒得发白,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传来磨咖啡豆的沙沙声。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时,正撞见沈砚礼站在窗边,手里举着个玻璃烧瓶。
“来得正好。”
他转过身,白大褂的袖口挽得整齐,“手冲需要三分二十秒,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办公室比林晚星想象的简洁,除了满书架的医学书籍,只有窗台上那盆文竹长得茂盛。
上次在档案室看到的旧笔记本,正摊开在桌面上,页角卷着细微的折痕。
“在看这个?”
林晚星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照片里戴氧气罩的小女孩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沈砚礼往滤杯里倒咖啡豆,深褐色的颗粒滚落在白色滤纸中央:“昨天整理东西翻出来的,她现在读初中了,上周还来送了盒自己做的曲奇。”
他顿了顿,热水注入时腾起白色的雾气,“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做了六个小时。”
林晚星忽然想起行政楼流传的说法,说沈主任做手术时从不戴耳机,说他能听出心脏瓣膜开合的细微差别。
此刻看着他专注调控水流的样子,倒像是在进行一场小型手术。
“尝尝?”
他把马克杯推过来,杯壁上印着只简笔画的心脏,血管纹路弯弯曲曲地爬向杯口。
咖啡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薄荷味漫过来,林晚星抿了一小口,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悠长的回甘。
“比便利店的好喝。”
她真心实意地说。
沈砚礼笑了笑,拿起桌边的橘子糖剥了颗放进嘴里:“小宇说这个配咖啡刚好。”
他指腹蹭过糖纸边缘,“他昨天在儿科病房跟护士说,姐姐画的机器人比绘本上的好看。”
林晚星的脸腾地烧起来。
她确实总在速写本上画机器人,那是小宇最爱的题材。
原来沈砚礼连这些细碎的话都记在心上。
正说着,护士长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叠手术同意书:“沈主任,3床家属来了,想再聊聊搭桥方案。”
“知道了。”
沈砚礼起身时,马克杯碰在桌沿发出轻响。
他看了眼林晚星面前只喝了半杯的咖啡,“等我回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磨豆机的余温和窗外的风声。
林晚星忍不住翻开那本旧笔记本,后面的页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手术笔记,偶尔夹杂着几笔闲画:儿科病房窗外的玉兰树,急诊室走廊的长明灯,还有只蹲在自行车筐里的橘猫。
最后一页夹着张超市小票,日期是三年前那个雪夜。
上面印着退烧药和儿童口罩,付款人签名是潦草的“沈砚礼”。
林晚星的指尖抚过那张泛黄的小票,突然想起那天凌晨,她抱着弟弟在缴费处排队,钱包里的现金不够。
正急得团团转时,收费员说“刚才那位医生己经帮你付过了”。
原来不是护工在讲《小王子》,原来那盒退烧药不是凭空出现,原来有些陪伴,早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铺陈了这么久。
沈砚礼回来时,白大褂上沾了点碘伏的味道。
“久等了。”
他拿起凉掉的咖啡闻了闻,“重新冲一杯?”
“不用了。”
林晚星合起笔记本,“我该回去了,下午要交医保报表。”
他送她到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林晚星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信封:“这个请您收下。”
里面是三千块钱,她攒了很久,想还当年那笔医药费。
沈砚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林晚星。”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你还记得小宇出院那天,在花坛里捡的银杏叶吗?”
林晚星愣了愣。
当然记得,那片叶子被小宇夹在语文书里,现在还压在她家书桌的玻璃板下。
“他说那是希望的叶子。”
沈砚礼的声音很轻,“医生的职责不是记账本。”
他把信封推回来,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如果真想谢我,下次带小宇来听绘本吧,儿科病房最近缺故事员。”
电梯门缓缓合上时,林晚星看见沈砚礼转身走向办公室,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走廊的阳光,像只展开翅膀的白鸽。
她捏着那个没送出去的信封,突然觉得那三千块钱变得格外沉重。
周五下班时,林晚星带着小宇去了儿科病房。
小男孩背着装满绘本的帆布包,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姐,沈医生说要教我叠纸飞机。”
病房里的孩子们围坐在小桌旁,沈砚礼穿着便服,正用彩纸折出只长鼻子大象。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发梢,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伸手去够他肩头的碎发,被他笑着捉住手指:“别动,大象要飞起来了。”
林晚星坐在角落看他们互动,小宇正踮着脚给大家读《猜猜我有多爱你》,奶声奶气的声音让整个病房都软了下来。
沈砚礼悄悄坐到她身边,递过来瓶温牛奶:“他比三年前勇敢多了。”
“都是您的功劳。”
林晚星拧开瓶盖,看见牛奶盒上画着头笑眯眯的奶牛。
“是他自己争气。”
沈砚礼望着小宇晃动的背影,“那天手术结束,他攥着我的手指说,长大要当医生,给姐姐治失眠。”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颤。
她确实总在夜里失眠,尤其在加班整理死亡病例的时候。
原来这些藏在心底的疲惫,连孩子都看在眼里。
离开时,小宇被护士姐姐拉去看新到的机器人模型,沈砚礼推着自行车陪林晚星在医院门口等公交。
晚风卷起满地梧桐叶,他突然从车筐里拿出个保温袋:“给你的。”
里面是只陶瓷碗,装着热气腾腾的莲子羹,冰糖融化在汤里,甜得恰到好处。
“科室阿姨说,喝这个能安神。”
他挠了挠头,耳根有些发红,“我不太会做饭,可能有点甜。”
公交进站的提示音打破了沉默,林晚星接过保温袋,指尖触到他留在袋口的温度。
“沈医生,”她鼓起勇气抬头,“下周……能请您来我家吃晚饭吗?
小宇说想谢谢您好久了。”
沈砚礼的眼睛亮了亮,像落满星光的湖面。
“好啊。”
他点头时,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露出额前被风吹乱的黑发,“需要带什么吗?
我知道有家店的豆腐特别嫩。”
公交车开走时,林晚星从车窗里望出去,看见沈砚礼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片刚捡的银杏叶。
路灯亮起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满地金黄的落叶交织在一起。
保温袋里的莲子羹还很烫,林晚星捧着它,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格外慷慨。
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温柔,那些未曾言说的惦念,都像这碗甜羹一样,在寻常日子里慢慢熬煮,熬出了最绵长的滋味。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沈砚礼发来新消息:“下周三晚上六点,我准时到。”
后面跟着个笨拙的笑脸表情,像他本人一样,带着点认真的可爱。
林晚星笑着回复:“等你。”
车窗外的梧桐叶还在簌簌飘落,她摸出那枚银杏书签,夹进了正在读的书里。
书页翻开的地方,印着这样一句话:“最好的时光,是有人陪你把日子过成诗。”
或许,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