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的痛,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扎遍了全身的神经。
许宸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一股铁锈、机油和腐烂尘土混合的怪味,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不是应该在实验室里测试新型涡轮引擎时,因为超压爆炸而粉身碎骨了吗?
可眼前的景象,和之前所在的现代化实验室没有半分关系。
低矮、潮湿的棚屋,墙壁是用生锈的铁皮和腐朽的木板胡乱拼接而成,最大的缝隙处甚至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屋角,一个样式古怪的黄铜座钟,指针早已停摆,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污。
空气中,除了那股怪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嗡嗡声,像是某种大型机械在远处吃力地运转。
咳……咳咳……
许宸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也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凶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剧痛再次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是一个同样叫做许宸的少年的人生。一个生活在灾变后一百七十年,名为黑水镇的部落里,最底层的拾荒者。
在这个世界,人们将灾变前的时代称为旧世。一场被记录为灰死病的瘟疫毁灭了旧世的辉煌,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类变成了失去理智、啃食血肉的怪物灰尸。
幸存者们在废墟之上,依靠发掘出来的旧世技术,发展出了一种粗犷而独特的文明——蒸汽文明。
蒸汽,是这个世界力量的源泉。驱动着城市的心脏——巨型蒸汽核心,驱动着穿行于废土的装甲列车,也驱动着护卫队手中赖以保命的蒸汽步枪。
而这个身体的原主,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命运却和那些轰鸣的钢铁巨兽没有丝毫关系。他只是一个油灰工,一个在聚落外围的垃圾山和废墟里,寻找任何能换取食物的零件的边缘人。
三天前,为了给相依为命、病重的妹妹换一针昂贵的净化剂,少年冒险进入了传说中埋藏着旧世宝藏的三号工厂废墟。
宝藏没找到,却遭遇了一小股灰尸。
在逃命中,他的左臂被一只灰尸的爪子划破了。
被灰尸所伤,意味着感染。
在这个时代,感染尸毒就等于被判了死刑。病毒会从伤口侵入,在十二到四十八小时内,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毫无理智、只剩啃食本能的行尸走肉。
少年拖着受伤的身体,在绝望中逃回了镇子,用最后一点积蓄将妹妹托付给了邻居,然后把自己锁在了这个破烂的棚屋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最终,他没能熬过尸毒的侵蚀,在高烧和痛苦中死去。
然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机械工程师许宸,就在这具濒死的躯壳里,醒了过来。
真实……最糟糕的开局。许宸苦笑一声,感受着左臂伤口处传来的、灼烧般的剧痛和麻痒。
他能清晰地看到,一股灰黑色的气流,正顺着手臂的血管,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都凸显出来,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
这就是尸毒。
按照记忆,当这股青黑色蔓延到心脏时,就是神仙难救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放弃吗?像这具身体的原主一样,在绝望中等待变成一具行尸?
不!
许宸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经历过一次死亡,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命的可贵。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挣扎到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电脑,开始飞速运转,分析着眼下的处境和所有可利用的资源。
尸毒……本质上是一种病毒。病毒的克星是什么?高温、特定化学物质、抗体……
抗体是没指望了。黑水镇最强的净化剂,据说也只是延缓尸变,成功率不到三成,而且价格高到我根本不可能弄到。
高温?用火烧伤口?不行,病毒已经入血,烧表皮没用,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那么,化学方法……
许宸的目光在简陋的棚屋内飞快扫视。
破桌子上,放着一个用来喝水的豁口陶碗,旁边是一小袋黑乎乎的、像是劣质煤炭的东西,那是镇民们赖以生存的燃料油页岩。角落里,堆放着少年拾荒得来的各种破铜烂铁:生锈的齿轮、断裂的铜管、几块看不出用途的旧世合金板。
绝望。
这些东西,和对抗病毒有半点关系吗?
等等!
许宸的目光忽然定格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瓦罐上。
根据少年的记忆,那里面装着一种黑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液体,是他在一处废弃的石油勘探点发现的。因为没人知道它有什么用,所以一直被丢在那里。
黑油菌……许宸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本地的土语名词。
据说,在旧世灾变初期,一些被这种黑色液体浸泡过的尸体并没有发生尸变。因此,镇上有些老人会用它来涂抹伤口,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效果,但偶尔也有一两个奇迹发生。
这在本地人看来是神灵的庇佑。
但在许宸一个现代工程师的眼中,这背后必然有它的科学逻辑!
一种能抑制病毒活性的微生物?或者,是这种原油衍生物中含有某种特殊的烷烃或酚类化合物?
许宸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用科学知识在这绝望末日中撬动生机支点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瓦罐爬去。
每移动一公分,左臂的尸毒似乎就更活跃一分,那种麻痒和刺痛感,几乎要让他发疯。
冷静……冷静……许宸,你是一个工程师,冷静和逻辑是你的武器。他不断地对自己说。
终于,他爬到了墙角,颤抖着手,掀开了瓦罐的盖子。
一股浓烈刺鼻的、类似于沥青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就是这个!
但许宸没有立刻将这东西往伤口上抹。他知道,这种未知的物质,直接使用风险太大。谁知道里面除了有效的成分,还有没有其他致命的细菌和杂质?
必须提纯……至少,要进行一次基础的蒸馏,分离出不同沸点的物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屋子里的那些破铜烂铁。
一个密封性尚可的铜壶,几根长短不一的铜管,一些用来堵漏的黏土……
一个简陋到堪称原始的蒸馏装置的构思,在他脑中飞速成型。
他要用这些废品,对抗正在吞噬他生命的尸毒。
他要用旧世的智慧,敲响新生的钟声。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战斗,一场与死神赛跑的豪赌。
赌赢了,海阔天空。
赌输了,万劫不复。
许宸的眼中,燃起了两簇火焰,那是属于一个科学工程师的骄傲,和一颗不愿屈服的灵魂,最后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