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玻璃罐里的时光林晚星第一次见到沈砚,是在社区医院的输液室。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膝盖上搭着条薄毯。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脸上,
勾勒出少年人般清瘦的轮廓——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唇,还有一双过分清澈的眼睛,
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若只看脸,没人会相信护士站的登记卡上写着他的年龄:76岁。
“小朋友,能帮我递下桌上的水杯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沙哑,
却又奇异地透着少年气的干净。林晚星正给奶奶取药回来,闻言愣了一下。她刚满22岁,
在这个满脸皱纹的老爷爷面前被称作“小朋友”,实在有些滑稽。可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拿起水杯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凉的,
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谢谢。”沈砚接过水杯,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像是不习惯与人触碰。他喝水的动作很慢,喉结轻轻滚动,
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竟让人忘了他的实际年龄。林晚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在社区做志愿者半年,从没见过这样的老人——明明有着少年人的面容,
举止间却带着岁月沉淀的沉静,像一株被时光错位栽种的植物,既不属于春天,
也不属于冬天。“您……不舒服吗?”她没话找话地问。沈砚放下水杯,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让他眼底的光更亮了些:“老毛病了,‘时光回溯症’。”“时光回溯症?
”林晚星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嗯,”沈砚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
叶子正一片片往下落,“就像时钟倒着走。别人是一天天变老,我是一天天……变年轻。
”林晚星怔住了。她想起社区档案里的记录:沈砚,1947年出生,年轻时是大学教授,
十年前突然患上怪病,身体机能开始逆向生长,容貌也随之变年轻。如今76岁的他,
外表看起来只有17岁,可内脏和各项机能,却已经衰退到了耄耋老人的水平。
人们叫这种病“未成年老人”——拥有未成年的皮囊,却承载着衰老的灵魂和躯体。
“是不是很奇怪?”沈砚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自嘲。“不……”林晚星摇摇头,
“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可惜他明明有着少年人的模样,
却要被困在衰老的身体里;可惜他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却不能像普通老人那样,
在孙辈的围绕下安享晚年。沈砚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看向窗外。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像一段被揉皱的时光。从那天起,
林晚星总忍不住去输液室看沈砚。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厚厚的线装书,书页已经泛黄。
偶尔也会望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濛,像在回忆很远的事。“沈爷爷,您在看什么书?”一次,
林晚星忍不住问。“《百年孤独》。”沈砚把书脊给她看,“年轻时看,觉得热闹;现在看,
才懂什么是孤独。”林晚星没读过这本书,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淡淡的怅然。
她突然想起社区阿姨说的话:沈砚无儿无女,老伴十年前走了,自从得了怪病,
就搬回了老城区,一个人住。“我给您读段新闻吧?”她拿起桌上的报纸,
“今天有个好玩的,说有只熊猫把饲养员的帽子抢了,戴在自己头上……”她读得绘声绘色,
沈砚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一刻,
林晚星竟觉得,他不像个76岁的老人,反而像个认真听故事的少年。“你读得很好。
”等她读完,沈砚轻声说,“比收音机里的播音员好听。
”林晚星的脸颊有点发烫:“您要是喜欢,我天天来读给您听。”沈砚的眼睛亮了一下,
像被点燃的星火:“可以吗?”“当然可以。”沈砚出院那天,林晚星主动提出送他回家。
他家就在社区附近的老胡同里,一栋两层的小楼,院子里种着棵石榴树,枝繁叶茂的。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沈砚穿着西装,
身边站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这是我老伴,阿禾。”沈砚看着照片,眼神温柔得像水,
“她走的时候,说等我想她了,就看看院子里的石榴树,说那是我们刚结婚时一起种的。
”林晚星看着照片里的女人,又看了看沈砚如今少年般的面容,心里突然有点发酸。
岁月对他太残忍,不仅让他逆向生长,还让他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独自守着回忆。
“您平时……一个人住,方便吗?”她问。“还行。”沈砚给她倒了杯茶,
“社区会派人来帮忙打扫,买药也方便。就是……有时候想找人说说话,不太容易。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林晚星心上。她想起自己独居的奶奶,
每次打电话都念叨着“家里太安静”,突然就明白了沈砚的孤独。“我以后常来陪您说话吧。
”林晚星脱口而出,“我奶奶也住这附近,我看完她,就过来陪您聊聊天,
或者……给您读报纸。”沈砚看着她,眼睛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灯:“好啊。”从那以后,林晚星成了沈砚家的常客。
她会带着刚买的新鲜水果,或者自己做的小点心,陪沈砚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聊天。
沈砚会给她讲过去的事:讲他年轻时在大学教书的趣事,讲他和阿禾去西湖旅游时,
她差点掉湖里的糗事,讲他第一次看到彩色电视时的惊奇。那些遥远的时光,透过他的讲述,
变得鲜活而生动。林晚星听得入迷,常常忘了眼前的少年,
其实是位走过了近八十年岁月的老人。“您年轻时,一定很受欢迎吧?
”林晚星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忍不住问。沈砚笑了:“还行。那时候追阿禾的人多,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追到手。”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怀念,“她总说我木讷,不懂浪漫,
可她不知道,我写了整整一本日记,全是关于她的。”“日记呢?”林晚星好奇地问。
“在楼上的抽屉里。”沈砚指了指二楼,“等我有力气了,拿给你看。”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稍微动一动就会累,说话也常常没力气。可每次林晚星来,他都会强撑着精神,
陪她多说一会儿话。林晚星知道,他是怕她觉得无聊,怕她以后就不来了。有一次,
她给沈砚读诗,读到“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时,沈砚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了?”林晚星问。“没什么。
”沈砚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就是觉得,这样真好。”林晚星看着他,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对沈砚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志愿者对老人的关心。
她会因为他一句夸奖而开心半天,会因为他咳嗽几声而担心不已,会在离开他家后,
忍不住一遍遍回想他说过的话,看过的眼神。可他是沈砚,是76岁的沈砚,
是有着少年面容却随时可能离开的沈砚。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别胡思乱想。
秋天的时候,石榴树结果了,一个个红灯笼似的挂在枝头。林晚星帮沈砚摘石榴,
他站在树下看着,指挥着她:“左边那个大的,对,小心点,别摔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他的笑容很干净,像个真正的少年。林晚星看着他,
突然觉得,或许年龄、时光、疾病,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们站在一起,
阳光正好,石榴正红。“沈爷爷,”她抱着摘下的石榴,鼓起勇气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您现在真的是17岁,您会做什么?”沈砚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大概会……跟喜欢的姑娘表白吧。”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红了。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石榴,声音细若蚊蝇:“那……那个姑娘,会喜欢您吗?
”沈砚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他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石榴挺甜的,
你尝尝。”那天的阳光格外暖,石榴的甜汁沾在指尖,像化不开的糖。
林晚星看着沈砚坐在树下,慢慢剥着石榴,突然觉得,就算时光真的是倒着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