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画面里，我抱着小时候的自己，再次做出那个交换手势。林葵指尖冰凉，
几乎要捏不住那张照片。又是它。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她公寓门前的冰冷地板上，
像一片从幽暗时间河流中飘来的枯叶。昨天那张还只是眼角多了几丝细纹，今天这张，
照片里的女人却已显出中年轮廓，眼袋沉重，法令纹刻在松弛的皮肤上。最令人脊背发寒的，
是那诡异的拍摄角度——仿佛镜头是从她自己的胸膛深处，穿透骨骼与血肉，
冰冷地凝视着她日渐衰朽的面容。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血液的铁锈腥气，钻进鼻腔。
她猛地将照片翻过来。粗糙的相纸背面，一个模糊的、像是被水洇过的印章痕迹，
几乎要淡去：“命纸铺·1987”。林葵用力吸了口气，试图压下胃里翻腾的恶心感。
作为一名在冷门民俗领域小有名气的博主，
她自诩对各类奇闻异事、乡野怪谈有着超乎常人的免疫力。
可眼前这持续不断、精准投放的“未来死亡预告”，却像冰冷的毒蛇，
一寸寸缠绕住她的心脏。她想起自己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奇特之处——天生心脏长在右侧胸腔。
此刻，右侧胸腔里那颗器官，正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闷痛。
她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亮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在键盘上敲击，
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搜索着“命纸铺”和那个遥远的年份“1987”。
城市档案的电子记录冰冷而枯燥。一条条信息在屏幕上滚动，最终，
一条简短的城市拆迁改造公告锁定了她的视线——城西，老槐树街片区，
1987年启动拆迁，次年完成。那片地方，早已被钢筋水泥的丛林取代，
只剩下荒芜的废墟瓦砾，在城市的阴影里沉默。可那照片，那水印，
那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绝不是废墟能解释的。夜色浓稠如墨，将白日的喧嚣彻底吞噬。
子时刚过，林葵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城西老槐树街的断壁残垣之间。
脚下是碎裂的砖石和湿滑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腐烂植物的气味。
黑暗沉重得如同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就在她几乎要放弃，
准备转身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地时，一点微弱、昏黄的光晕，
毫无征兆地在前方一堵半塌的墙垣后幽幽亮起。她的心脏，那颗位于右侧的心脏，
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又像失控的鼓槌般疯狂敲打起来。她屏住呼吸，
几乎是贴着冰冷的断墙挪过去。绕过那堵墙，一间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低矮铺面，
如同从另一个维度渗入现实的幻影，突兀地镶嵌在废墟之中。门楣上，
一块半朽的木匾斜斜挂着，上面三个褪尽颜色的字迹在昏黄的光线下依稀可辨：命纸铺。
那点微弱的光，正是从铺门缝隙里渗出来的，带着一种非人间的阴冷。林葵的手心全是冷汗。
她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旧纸张、劣质线香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朽甜腻气味扑面而来，
呛得她几乎窒息。铺内空间狭小逼仄，四壁糊满了层层叠叠、泛黄发脆的旧报纸，
字迹模糊不清。正对门口的陈旧木柜台后，站着一个身影。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看不出年代和颜色的暗沉袍子，脸上覆盖着一张粗糙的纸面具。昏黄的灯光下，
那面具上的眉眼口鼻，线条僵硬而诡异，却与林葵的脸庞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度。
唯一的不同，是面具的左脸颊下方，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的颜料，
写着一行扭曲的小字：“未来折旧中”。林葵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
她死死盯着那张“自己”的脸，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纸面具下的女人缓缓抬起头。
面具上那对空洞的眼睛部位，仿佛有两道无形的视线穿透纸张，冰冷地钉在林葵身上。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干涩、沙哑，像是枯叶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陈旧纸张被撕裂的质感：“来了？”林葵用力吞咽了一下，
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异常干涩：“那些照片……是你放的？”“是‘它’们自己找上你的。
”纸面店主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枯瘦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柜台上轻轻划过，“时辰到了，该来的，躲不掉。只是‘它’们，
有点着急了。”“‘它’们？”林葵捕捉到那个诡异的复数词，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店主没有回答。她只是从柜台下摸出一把刻刀。那刻刀样式古旧，刀身狭窄细长，
刃口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不祥的、非金属的幽光。
刀柄上缠绕着深色的、仿佛浸透油脂的细绳。“想活下去吗？”纸面具转向林葵，
那冰冷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面具，直刺她的灵魂。林葵的呼吸变得急促。
照片里那张加速衰老、绝望扭曲的脸庞在她脑中不断闪现。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咬着牙，声音带着颤音：“想！”“那就做个交易。
”纸面店主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把你的‘未来’，给我十年。
作为交换……”她顿了顿，刻刀在指尖转了个冰冷的花，“你可以‘看见’。
”“‘看见’什么？”“看见所有通向终点的路。”店主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耳语，
“所有……你可能的‘死法’。
坠楼、溺亡、车祸、被利刃刺穿心脏……你会‘看见’它们如何发生，在何处发生，
何时发生。只要你能在‘看见’之后，及时避开那条路……你就能活下去。用你未来的十年，
换取此刻的生机。很公平，不是吗？”恐惧和一种病态的渴望在林葵心中激烈交战。
用未来换现在？这代价听起来疯狂而荒谬。但那些照片，
那加速逼近的死亡气息……她别无选择。她猛地伸出手，掌心向上，
摊在冰冷的柜台上：“好！我换！”纸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义不明的叹息。
店主枯瘦的手伸了过来，冰冷得如同刚从冰窖里取出。
她的手指精准地按在了林葵右手掌心的生命线上。刻刀冰冷的刀尖，
轻轻抵在了那条象征命运的纹路上。没有预兆，没有犹豫。刀锋猛地切下！“呃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撕裂了林葵的神经！那不是单纯的皮肉切割之痛，
更像是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形却最珍贵的东西被强行剥离、抽走的剧痛！
仿佛生命本身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她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体内某种蓬勃的、支撑着她存在的“时间”，正顺着那冰冷的刀锋被强行抽离。
刀锋划过，伤口却没有涌出温热的鲜血。一条极其纤细、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丝线，
被刻刀精准地从她的生命线深处挑了出来。那丝线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眩晕的血腥味，
却又诡异地缠绕着一缕缕淡淡的、陈旧的线香气味。
店主用刻刀尖小心地挑起那根暗红的“血线”，手腕轻抖，
血线竟如同有生命般自动盘绕、凝聚，
在刻刀尖端缠绕成一截小指粗细、约莫一寸长短的线香。香体呈现一种凝固血液般的暗红，
表面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如同生命律动般的微弱光芒在流转。
店主将这根刚刚凝成的“血线香”轻轻放在柜台上一个布满灰尘的黑色小陶碟里。
那香静立着，没有点燃，却仿佛有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烟雾袅袅逸散出来，
带着生命流逝的冰冷气息。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留下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可怕的“被掏空”感。林葵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着气，
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轻了几分。“现在，签下你的名字。
”店主不知何时已拿出一张泛黄发脆、边缘磨损严重的旧式竖格信纸，
上面用暗红色的墨汁写着几行古奥难辨的文字，像是一份契约。
一支同样古旧的毛笔被推到林葵面前，笔尖的毫毛干枯发硬。林葵颤抖着伸出手，
想要去拿那支笔。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笔杆的瞬间，异变陡生！她右手的食指指腹，
那完好无损、尚未被刻刀触碰过的皮肤，毫无征兆地自行裂开！一滴饱满、鲜红的血珠，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出来，迅速凝聚、变大。它没有遵从重力的法则向下坠落，
而是诡异地悬浮起来，违背常理地向上飘起，精准地滴落在干枯的毛笔笔尖上。
那滴鲜血仿佛瞬间被吸入了笔毫深处，干枯的笔尖瞬间变得饱满湿润，
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泽。时间，在这里似乎被打乱了顺序。未来的血，
提前为此刻的交易签下了名。林葵看着那支被自己“未来之血”浸润的笔，
一股巨大的寒意将她彻底淹没。她甚至失去了拿起笔的力气。
那支笔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笔杆微微震动，牵引着她麻木的手，
在契约末尾那空白的签名处，签下了“林葵”二字。字迹歪斜，却透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在她名字落下的瞬间，契约纸上那些暗红色的古奥文字骤然亮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
纸张迅速变得枯黄发脆，仿佛经历了百年的时光侵蚀。“交易成立。
”纸面店主的声音干涩依旧，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现在，
闭上你的眼睛。”林葵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世界在黑暗中沉寂了一瞬。紧接着，
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极致痛苦的画面，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看见”自己站在三十层写字楼的天台边缘，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衫，
脚下的城市灯火渺小如尘。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背后猛推了她一把！身体骤然失重，
急速下坠！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尖啸，冰冷的气流像刀子一样切割着皮肤。
下方坚硬冰冷的柏油路面急速放大，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不——！
”林葵在意识里发出无声的尖叫，猛地睁开双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她正站在自己公寓的客厅里，窗外阳光刺眼，哪里有什么天台？可那高速下坠的极致恐惧感，
那濒临粉身碎骨的冰冷触感，却真实得让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大口喘息着，
心脏在右侧胸腔里狂跳不止，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闷痛。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地响起，
尖锐的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林葵颤抖着手指接通电话，母亲熟悉的声音传来，
却带着一种让她血液几乎凝固的困惑和笃定：“葵葵？刚才睡午觉做了个怪梦，
梦见你小时候体检的事了……真是奇怪，妈明明记得清清楚楚，你小时候心脏是在左边的呀！
医生还说是万中无一的情况呢！怎么梦里又变成在右边了？你说怪不怪？”心脏在左边？
林葵如遭雷击！她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向自己左侧的胸膛。掌心下，一片死寂。没有心跳。
她猛地将手移到右边。隔着衣物和皮肉，那颗剧烈搏动的心脏，正疯狂撞击着她的掌心！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全身。母亲记忆里那个“心脏在左边”的自己，
被“修正”了？交易……已经开始侵蚀现实了吗？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踉跄着冲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盥洗台边缘，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面反射着卫生间惨白的灯光。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
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深深的疲惫。林葵死死盯着镜中的影像，
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镜中影像的胸口位置。心脏应该在的位置，右边。然而，镜中的影像，
那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左侧胸腔的起伏，似乎比右侧……更明显一些？
林葵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在薄薄的睡衣下，
右侧的布料清晰地随着心跳的节奏微微起伏着。她再抬头看镜子——镜中的她，
左侧胸腔的起伏却异常清晰，而右侧，反而显得平静！左右……颠倒了？镜子里的她，
心脏的位置，被交换了！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林葵浑身僵硬，
难以置信地盯着镜子里那个“心脏在左”的自己。镜中的影像，
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了一个空洞而冰冷的微笑。
“啊——！”林葵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镜子里的影像也同步后退，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和她一模一样的惊恐表情。
幻觉？还是交易带来的扭曲？她捂着狂跳的右侧心脏，巨大的恐惧感几乎让她窒息。
她强迫自己闭上双眼，试图再次“看见”那些死亡预演，
试图抓住那根交易赋予她的救命稻草。黑暗降临的瞬间，冰冷浑浊的水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
窒息感像铁钳般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看见”自己沉在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污水池底部，
手脚被水草般的东西死死缠住，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黑暗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死亡的冰冷包裹全身……“呼！
”林葵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真的呛了水。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公寓厨房的水槽边，水龙头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水流哗哗地冲刷着不锈钢水槽。刚才她只是恍惚了一下，准备接杯水喝，
那溺水的幻象就毫无征兆地降临了。她心有余悸地关上水龙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交易赋予的“看见死法”的能力，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每一次预演都让她在生死边缘走一遭。她疲惫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客厅，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玄关处的地面。一张崭新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那里。今天送来的“未来”。
她走过去，弯腰拾起。照片上的女人，衰老的痕迹更加明显，头发花白了大半，
脸上的皮肤松弛下垂，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空洞绝望，如同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
拍摄的角度依然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从胸腔内部向外窥视的感觉。
林葵的心沉了下去。交易并没有停止这诡异的“死亡预告”。她疲惫地将照片翻过来，
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背面那个模糊的水印。她的动作猛地僵住！照片背面的右下角，
那原本只有“命纸铺·1987”水印的地方，
红色颜料写下的、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般的字迹：“时间到了……还给我……”那红色，
像凝固的血，又像……她签下契约时那支笔毫的颜色。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林葵的心脏！
这不是店主的手笔！是谁？谁在向她索要“时间”？难道……是那些被夺走的“未来”？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她捏着那张如同诅咒般的照片，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嗒…嗒…嗒…声音很慢，
带着一种迟滞的、关节僵硬般的摩擦感，正从她卧室的方向，一步一步，向着客厅靠近。
林葵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猛地转过身！客厅通往卧室的昏暗走廊入口处，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那是一个女人。她的身体佝偻着，
穿着一件和林葵身上一模一样的、洗得发白的旧睡裙。
枯槁如同鸟爪般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她的脸——松弛下垂、布满深深刻痕的皮肤，
浑浊无神的眼睛深陷在巨大的眼袋里，
白稀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那赫然就是照片里那个加速衰老、行将就木的“林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