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镶着碎钻的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她打工便利店冰柜里最贵的那种进口矿泉水。
"卡地亚蓝气球，去年生日礼物。
"程雨晴伸手比了比表盘大小，正好盖住她手腕上那块电子表。
"这个够我交两年学费。
"她语气平淡，却把凳子往后挪了半米，仿佛那手表会咬人。
林昕的耳尖突然红了。
她抓起手表塞进书包，金属表扣撞到试管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今天讲电解池。
"她翻开笔记本。
程雨晴凑近看时，闻到林昕发丝间淡淡的茉莉香，呼吸都乱了半拍，那味道却像生了根，跟着心跳一起，在空气里轻轻晃。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马尾辫上起球的橡皮筋。
"阳极发生氧化反应，记住了吗？
"林昕的钢笔尖点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程雨晴突然抓起两支铅笔，左右手各一支："这支是电子，这支是离子。
"她让两支铅笔在实验台上交错移动，"电子走外电路，离子走电解质溶液，对吧？
"林昕的钢笔悬在半空。
她头一次见有人这样理解双电层理论。
"你...其实很聪明。
""不然怎么考进明德？
"程雨晴扯了扯嘴角，"奖学金考试我物理全市第七。
"她突然压低声音，"你们这些VIP通道进来的不懂。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裹着消毒水味灌进来。
值日老师探头看了看："林同学还在辅导啊？
实验室十点关门。
"林昕微笑着点头，程雨晴却注意到她悄悄把左手藏到了桌下。
等老师走远，程雨晴一把抓住林昕手腕拽到灯下——三道新鲜的抓痕横贯在白皙的小臂，边缘还泛着红。
"你！
"林昕猛地抽回手，像两只炸毛的猫对峙在实验台两端。
通风橱的换气扇嗡嗡旋转，程雨晴先动了。
她拧开蒸馏水龙头，拽过林昕的手腕按在水流下。
"会留疤。
"她硬邦邦地说，手指却放得很轻。
水珠顺着林昕的手腕滴在表带上。
程雨晴从校服口袋摸出半包纸巾，印着便利店logo，给林昕擦拭刚冲洗过的伤口，林昕轻轻地颤了颤。
"为什么？
"程雨晴盯着那几道伤痕，它们太过整齐，像是精心丈量过的。
林昕抽回手的动作像是在逃离："浓硫酸滴到皮肤上就该马上冲洗。
"她突然转移话题，"你刚才理解错了一个概念。
"程雨晴眯起眼睛，但没再追问。
她看着林昕用镊子夹起锌片放入电解槽，指尖在灯光下近乎透明。
这样的手应该弹钢琴或插花，而不是自残。
实验进行到一半，程雨晴突然说："我爸出事那天，我在准备化学竞赛。
"林昕的镊子掉进烧杯，溅起的硫酸铜溶液在实验报告上染出蓝色斑点。
"工地脚手架塌了，钢梁砸中腰椎。
"程雨晴平静的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通风橱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
林昕发现程雨晴说这些话时，右手一首无意识地揉着左肩胛骨，仿佛那里藏着隐痛。
"所以你现在...""所以要打工。
"程雨晴突然拿起试管架，"这个角度倾斜三十度，气泡才不会残留在——"她的话戛然而止。
林昕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手指轻轻点在她刚才揉按的位置。
"这里，有伤？
"程雨晴的背脊僵首了。
那是三年前被开水烫的，当时她正给高烧的父亲擦身子。
疤痕像一片皱缩的枫叶，藏在廉价的涤纶校服下。
试管里的液体突然剧烈沸腾，林昕惊呼一声去关电热器。
程雨晴却比她更快，一把抓过湿抹布垫着取下试管。
沸腾的氢氧化钠溶液溅出两滴，在她手背上烫出红点。
"你疯了？
"林昕拽过她的手按进洗手池，冷水哗啦啦冲下来。
程雨晴却笑了："比起浓硫酸差远了。
"林昕的手抖得比程雨晴还厉害。
她翻遍急救箱找不到烫伤膏，最后摘下自己的真丝发带，浸了冷水敷在伤口上。
"几十块的发带当纱布用？
"程雨晴挑眉。
"闭嘴。
"林昕耳朵通红，手指却小心地避开伤处。
她们靠得太近，程雨晴能数清她睫毛投下的阴影。
当程雨晴的指尖无意识划过林昕掌心时，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
发带掉在地上，沾了灰。
"继续吧。
"程雨晴清清嗓子，"刚才讲到离子迁移率？
"林昕低头整理笔记，碎发垂下来遮住发烫的脸颊。
她注意到程雨晴在草稿纸上画电解池示意图时，笔触变得异常轻柔，像是怕划破纸面。
十点整，教学楼响起熄灯预备铃。
程雨晴利落地收拾书包，化学笔记己经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林昕犹豫着开口："明天...还来吗？
"程雨晴拉书包拉链的手顿了顿："周五我要值夜班。
""那周六？
"林昕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我家有全套实验器材，比学校的好用。
"程雨晴的拇指蹭过烫伤处，那里还残留着真丝的凉意。
"几点？
""下午三点。
我让司机接你。
""给地址就行。
"程雨晴把书包甩上肩膀，"我认得路。
"林昕从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下地址时钢笔尖戳破了纸张。
程雨晴接过纸条，指尖相触的瞬间，实验室的灯突然熄灭，只剩应急灯投下血红色的暗影。
她们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秒，又同时别开脸。
程雨晴把纸条塞进最安全的夹层。
"周六见。
"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昕在黑暗中摩挲着手臂上的伤痕。
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而不是问"为什么要这样"。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吞没，她摸出药盒，又放了回去。
与此同时，程雨晴蹬着自行车穿过隧道。
她松开把手，让夜风灌进洗得变薄的校服。
手背上的烫伤一跳一跳地疼，却奇妙地中和了肩胛骨下的旧伤。
隧道灯光像一条流动的河，她想起林昕低头为她包扎时，后颈有一颗小小的痣，藏在碎发下面，像未完成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