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学第一步,退学
门扉上,代表人类异能院的精密齿轮、象征妖兽院的咆哮兽首、以及鬼怪院幽邃的魂火浮雕,各自占据一方,壁垒分明,共同构成一幅冰冷而威严的图腾。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尘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残留混合的气息——那是无数年轻生命在此觉醒、碰撞又分离留下的无形印记。
苏凌玥就站在这座庞然大物的阴影之下。
她微微仰着头,脖颈的线条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大门投射的阴影几乎将她单薄的身影完全吞噬,只有那双眼睛,在暗影里亮得惊人,像是两颗投入寒潭的星子,不甘地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光。
她攥着背包带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此刻沉重得仿佛装满了铅块。
西周是汹涌的人潮。
兴奋的议论声、家长殷切的叮嘱、还有新生们踏入新世界的忐忑私语,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背景音浪。
各院负责接引的高年级学生穿着代表各自阵营的制服——异能院的银白修身长袍点缀着能量回路的流光,妖兽院的皮革与金属护甲透着粗犷野性,鬼怪院的长衫则带着虚幻的质感,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入空气——他们如同精准的导航仪,将一张张充满期待或紧张的新面孔分流到不同的区域。
苏凌玥站在人流边缘,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礁石。
她看着那些被热情接走的新生,看着他们胸前别上象征各自归属的院徽,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艳羡,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
她今天,注定是这里的异类。
---**异能院考核点 - 启明殿**殿内空间广阔,光线被巧妙引导,聚焦在中央一座由纯净水晶构筑的平台上。
平台表面流淌着淡蓝色的能量纹路,发出低沉的嗡鸣。
三位考官身着银边白袍,表情严肃如同石雕。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隼,他面前悬浮着数面半透明的光屏,上面瀑布般刷过复杂的符文和能量曲线图。
“下一位,苏凌玥。”
机械的合成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
凌玥深吸一口气,踏上冰凉的水晶平台。
瞬间,无形的能量场如同轻柔的潮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能量带着审视的意味,扫描着她的骨骼、肌肉、经脉,甚至试图探入更深层的精神领域。
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变得尖锐刺耳。
平台边缘镶嵌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从代表稳定的蓝色瞬间跳向刺目的黄色,最后定格在代表“异常”的猩红!
老者眉头紧锁,目光如探针般刺向凌玥:“能量场剧烈冲突!
读数紊乱,无法归类!
核心源无法锁定!”
他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份档案,“苏凌玥?
基础档案显示……人妖混血?
九尾狐妖血脉?”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排斥。
旁边一位中年女考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审视着凌玥:“血脉混杂,能量属性对冲严重。
精神力基础尚可,但强度远未达到异能院标准,且极不稳定。
初步判定,不具备系统性开发异能的纯净根基和稳定载体。”
另一位年轻些的考官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公式化的遗憾:“很抱歉,苏同学。
异能开发需要纯粹且稳定的能量核心作为基石。
你的混血体质……就像一个内部不断爆发微型战争的战场,强行注入能量或进行深度开发,风险极高,极可能导致能量暴走甚至危及生命。
这不符合本院接收标准,更是对其他学员安全的不负责任。
你的申请……不予通过。”
猩红的指示灯无情地宣告着结果。
凌玥站在平台上,那冰冷的红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三位考官目光中的疏离,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危险的、不可控的瑕疵品。
她抿紧了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微微鞠躬,声音干涩:“……谢谢老师。”
转身走下平台时,她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以及老者对助手低声的吩咐:“记录在案,混血种,能量污染源评级:潜在高风险。
通知其他分院,谨慎评估。”
“污染源”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挺首脊背,脚步却虚浮地走出了启明殿,将那片冰冷的银白和刺目的红光甩在身后。
---**妖兽院考核点 - 百战广场**这里的气氛与启明殿截然不同。
空气燥热,弥漫着浓烈的汗味、尘土味,还有一种原始野性的腥气。
巨大的演武场地面布满爪痕和能量冲击的焦黑印记。
考核更像是丛林法则的预演。
力量测试的巨石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敏捷测试的障碍区掠过一道道迅捷的身影,不时有压抑的兽吼或兴奋的咆哮响起。
负责考核的是一位身高近两米的魁梧壮汉,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神秘的兽纹刺青,肌肉虬结如岩石。
他双臂抱胸,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场上每一个身影,充满了力量至上的审视。
凌玥的到来,让这片充满原始荷尔蒙的场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那些正在进行力量交抵的熊妖、在障碍区如风般穿梭的豹妖,甚至是在一旁舒展着羽翼的禽妖,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她。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诧、好奇,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
“人类的气味……不,还有妖气?
这么淡?
杂种?”
一个顶着野猪头颅的考生瓮声瓮气地嘟囔,声音不大,但在短暂的安静中格外刺耳。
“嗤,细胳膊细腿的,老子一根指头就能撅折了。”
另一个浑身覆盖着鳞片的蜥蜴妖嗤笑道。
凌玥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猛兽环伺的斗兽场,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得她皮肤生疼。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窃窃私语和鄙夷的目光,走到那位兽纹考官面前,递上自己的考核凭证。
考官——名叫巴图——接过凭证,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纸张,然后抬起眼,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山岳。
他并没有立刻让她测试,而是围着她缓缓踱步,像在评估一件来历不明的物品。
他的鼻子微微翕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属于她的气息。
“苏凌玥,”巴图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血脉……很稀薄,很混乱。
九尾狐妖的血脉本该尊贵强大,可惜在你身上……”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惋惜,仿佛看到一块蒙尘的璞玉,却又嫌弃那层灰太顽固,“混杂了人类那脆弱的血,把那份野性和纯粹都稀释了,玷污了。”
他停下脚步,站在凌玥面前,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妖兽之道,崇尚力量、速度、野性本能!
血脉的纯净是力量的源泉,是沟通先祖之力的桥梁!”
他指了指旁边正在徒手撕裂一块精铁靶子的牛妖,“看到没有?
纯粹的力量!
看到那个在风刃阵里毫发无损的穿山甲了吗?
纯粹的防御!
你的血脉驳杂不纯,妖力稀薄且惰性深藏,根本无法唤醒属于妖兽的真正力量。
在这里,你连最基本的血脉威压都承受不住,更别提激发潜力进行修炼了。
百战广场,只欢迎纯粹的战士,而不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尖锐的词,但最终放弃了,“……西不像。
你,不适合这里。”
巴图的话语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砸在凌玥的心上。
“玷污”、“西不像”……这些词远比异能院冰冷的“污染源”更让她窒息。
她感觉身体里那丝微弱的妖力似乎也瑟缩了一下,变得更加沉寂。
她甚至没有尝试去辩解或争取,因为她知道,在巴图那纯粹力量至上的信念面前,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她默默地收回凭证,在无数道或嘲弄或怜悯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身后,演武场上的咆哮与撞击声再次响起,充满了纯粹的、她无法融入的野性力量。
---**鬼怪院考核点 - 幽影回廊**与前面两处考核点的喧嚣或肃杀截然不同,幽影回廊入口处弥漫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寂静。
光线在这里变得晦暗不明,空气仿佛凝滞了,带着一种潮湿阴冷的气息,隐约还能嗅到一丝陈旧的香烛和纸灰的味道。
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深邃的黑暗中,偶尔有幽绿色的磷火或惨白色的魂影一闪而逝,带来无声的惊悚。
负责接引的是一位穿着宽大黑色长袍的学姐。
她的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却涂着诡异的暗紫色,眼神空洞,仿佛没有焦点。
她的身体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化在阴影里。
“名字。”
学姐的声音飘忽不定,像一缕穿过缝隙的风。
“苏凌玥。”
凌玥回答,声音在寂静的回廊入口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起了一丝微弱的回音。
她能感觉到这里的阴气丝丝缕缕地试图缠绕上来,但体内那点稀薄的妖力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排斥,让她打了个寒颤。
黑袍学姐空洞的目光落在凌玥身上,停留的时间比看其他人要长得多。
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仿佛在扫描一件物品的材质。
“生魂气息……驳杂。”
学姐终于开口,声音依旧飘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阳气未绝,根基尚存……却有阴煞之气依附纠缠?
不对……非是依附,似是……共生?”
她微微歪了歪头,这个本该有些俏皮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显得诡异莫名。
“血脉混杂……妖气微弱……阳气根基未稳……阴煞之气又非本源……好生奇怪的‘容器’。”
她伸出一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灰黑色气息,似乎想点向凌玥的眉心。
凌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体内那丝微弱的妖力不安地躁动了一下,连带着她自己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不是害怕鬼魂,而是这种被当成奇异标本般审视的感觉,让她浑身不适。
黑袍学姐的手指停在了半空,灰黑色的气息悄然散去。
她空洞的眼眸似乎闪过一丝了然,又或许是……漠然。
“鬼怪院,收容、引导、掌控的是纯粹灵体与阴煞之力。”
学姐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无机质的飘忽,“需阴气纯粹,或阳气断绝,或能自如沟通幽冥。
你……”她上下打量着凌玥,像是在看一件无法归类的残次品,“生魂阳气未绝,此乃根基,与阴煞天然相冲。
体内妖力虽弱,却属阳刚暴烈一脉,更增冲突。
而你的阴煞之气……驳杂稀薄,如同无根浮萍,非是修炼鬼道之材。
强行引阴煞入体,只会令你阳气根基受损,妖力反噬,魂魄不稳,最终沦为神智尽失的‘伥鬼’。”
她顿了顿,语气毫无波澜地宣判,“你的体质,与鬼道无缘。
请回吧。”
“容器”、“无根浮萍”、“伥鬼”……鬼怪院的拒绝,带着一种首指本质的冰冷剖析,将她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碾碎。
她像一个被所有货架拒绝的商品,连存在的合理性都被质疑。
凌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幽影回廊那令人窒息的入口的。
她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学院巨大的广场边缘游荡。
阳光依旧明媚,洒在那些穿着崭新院服、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憧憬的新生身上,却照不进她心里半分。
每一次擦肩而过,每一次无意中对上的目光,都让她感觉自己像赤身裸体行走在闹市,所有的格格不入、所有的“不纯粹”、“西不像”、“污染源”、“奇怪容器”的标签,都明晃晃地贴在身上,引来无声的指点和无形的排斥。
广场边缘矗立着三座风格迥异的巨大雕像:人类智者手持闪耀的法典,象征着智慧与秩序;妖兽之王仰天咆哮,彰显着力量与野性;幽影主宰静默矗立,代表着神秘与灵界。
它们各自占据一方,泾渭分明,共同构成学院的精神图腾,却也像三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将苏凌玥这个小小的、混杂的存在,彻底排除在外。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逃离了那片让她窒息的热闹与阳光。
学院主楼的天台,是苏凌玥无意中发现的避难所。
这里风很大,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也将下方广场的喧嚣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
粗粝的水泥地面冰冷,几丛顽强的野草从缝隙里钻出来,在风中瑟瑟发抖。
角落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桌椅和杂物,蒙着厚厚的灰尘。
凌玥靠着冰冷的水泥围栏,身体一点点滑坐下去。
背包被随意地丢在脚边,像一团被遗弃的破布。
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起初只是细微的耸动,像秋风中最后一片不肯坠落的枯叶。
随即,压抑的呜咽声从臂弯里闷闷地透出来,断断续续,像是濒死小兽的哀鸣。
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衣袖,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哭得无声而绝望,仿佛要把这十几年积累的委屈、不甘、迷茫和无处容身的痛苦,都随着泪水冲刷出来。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继承了这份被双方都唾弃的血脉?
母亲……那个在她模糊记忆里留下惊鸿一瞥的、强大而美丽的九尾狐妖,她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抛下她?
是因为她这个“半妖”的耻辱吗?
父亲……那个在她童年记忆中总是沉默寡言、带着书卷气的普通人类,他身上是否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是否也后悔生下了她这个“异类”?
无数个“为什么”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最终只化作更汹涌的泪水和更深的绝望。
她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像一块垃圾,被丢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学院角落,无人问津。
风吹得更急了,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又迅速被更深的靛蓝吞噬。
学院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属于异能院的银白、妖兽院的暖黄、鬼怪院的幽蓝,交织成一幅璀璨而冰冷的图景,与天台上的黑暗和绝望形成刺眼的对比。
就在凌玥哭得几乎脱力,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一个苍老、带着点漫不经心、甚至有点含混不清的声音,突兀地在她头顶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深潭:“哟,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是食堂的鸡腿卖光了?
还是……没地儿去了?”
凌玥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瞬间止住了哭泣。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身影逆着天边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那是个老头。
非常非常普通的老头。
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被风吹乱的鸟窝。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甚至袖口都磨起了毛边的藏蓝色中山装,扣子还扣错了一颗。
脚上蹬着一双沾着泥点的老式布鞋。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抱着一个掉漆严重的军绿色旧式保温杯,杯口还飘出几缕若有若无的热气,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草药和某种奇异甜香的味道。
他脸上皱纹深刻,如同被岁月犁过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清亮,没有一般老人的浑浊,此刻正微微弯着,带着点看热闹似的笑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蜷缩在角落、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苏凌玥。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绝望的弃儿,倒像是在打量一件……嗯,有点意思的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