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箍棒与葬花锄
她对着镜子理鬓角，见镜中人眼底的青黑淡了些，不由得微微发怔。
昨夜那只猴子，到底是梦还是真？
“姑娘，昨儿那声响闹得府里人心惶惶，老太太让您过去说话呢。”
紫鹃捧着件月白绫袄进来，眼圈还有些红肿，“听说梨香院的戏匣子都被震坏了，宝二爷正到处查问呢。”
黛玉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那道时空裂缝不知何时合上了，可芭蕉树里似乎藏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刚走到沁芳闸桥，就见贾宝玉带着茗烟迎面而来。
他青布褂子上沾着些尘土，脸上却带着兴奋：“林妹妹！
你听说了吗？
昨儿夜里有金光落在潇湘馆，莫不是有神仙下凡？”
黛玉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宝哥哥也信？”
“怎么不信？”
宝玉凑近几步，眼里闪着光，“我听袭人说，那金光里还有个毛脸雷公嘴的……”话音未落，路边的垂柳突然“哗啦”一声响，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宝玉头上。
他“哎哟”一声跳开，却见柳枝无风自动，像是有人在背后摇晃。
“怪事怪事！”
茗烟挠着头，“这树怎么自己动起来了？”
黛玉望着垂柳深处，隐约瞥见一抹金光。
她忽然想起那猴子说的“月亮不愿照进来”，嘴角竟微微上扬：“许是春困了，树也想伸伸懒腰呢。”
宝玉被她逗笑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贾母的丫鬟琥珀急匆匆跑来：“姑娘，老太太等急了，快些去吧。”
黛玉颔首告辞，转身时故意往垂柳那边多望了一眼。
走不多远，忽觉袖角被轻轻拽了一下。
她回头见无人，却有片芭蕉叶飘落在脚边，叶面上用露珠写着三个字：别担心。
指尖触到冰凉的露珠，黛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猴子竟真的藏在府里，还知道替她解围。
到了贾母正房，果见王夫人、邢夫人都在。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眼角的皱纹里堆着关切：“昨儿潇湘馆没伤着人吧？
我听风丫头说，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不过是房檐落了块瓦，”黛玉垂着眼帘，声音温顺，“劳老太太挂心了。”
正说着，王熙凤扭着腰进来，手里拿着支金簪子：“老太太您瞧，这是从潇湘馆墙角捡的，倒像是个宝贝物件。”
那簪子通体金黄，上面镶着颗鸽血红宝石，看着倒像是宫里的样式。
黛玉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那不是她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
她急忙摆手，手心却沁出了汗。
王熙凤正要再说，忽听窗外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
众人吓了一跳，只见一只画眉鸟撞在窗棂上，嘴里还叼着半截金链子。
“哎呀！
这鸟成精了！”
邢夫人捂着心口首喘气。
混乱中，那支金簪突然从王熙凤手里飞了出去，首首射向窗外。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道金光闪过，再看时，金簪和画眉鸟都不见了踪影。
黛玉低着头，肩膀微微发颤。
她知道，是那猴子在暗中帮忙。
可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发现。
回潇湘馆的路上，她一路都在思忖。
转过沁芳亭时，忽听假山后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你这泼猴，怎地偷我怡红院的金丝雀？”
是宝玉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怒。
“什么偷？
俺不过是借来看两眼！”
悟空的声音粗声粗气，“倒是你这小娃娃，整日围着那小娘子转，可知她心里有多闷？”
黛玉的脚步顿住了。
“林妹妹天性多愁善感，我不陪着她，谁陪着她？”
宝玉的声音软了些，“你又是哪里来的？
怎地知道这些？”
“俺是谁不重要，”悟空哼了一声，“重要的是，你光陪着有什么用？
她掉的眼泪能浇活半院子的花了，你见过哪个神仙总哭的？”
黛玉捂住嘴，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竟是这副模样。
“你……”宝玉一时语塞。
“罢了，跟你这凡夫俗子说不清。”
悟空似乎不耐烦了，“告诉那小娘子，晚上来沁芳闸，俺有东西给她看。”
脚步声渐远，黛玉扶着假山石，指尖冰凉。
她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朝着潇湘馆走去。
夜里，月色如水。
黛玉披着件素色披风，悄悄来到沁芳闸。
闸边的柳树下，悟空正蹲在石头上啃桃子，金箍棒斜斜靠在旁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来了。”
他抬头，把啃剩的桃核扔进水池，“给你的。”
一根翠绿的竹枝飞到黛玉面前，上面挂着个小小的香囊，绣着只咧嘴笑的猴子，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憨气。
“这是……”黛玉接过香囊，触手温润。
“俺见你总用那些蔫了吧唧的花样，”悟空挠挠头，“换个鲜亮的，或许能开心点。”
黛玉捏着香囊，忽然想起自己前日葬花时，曾对着落花哭了半晌。
那时风吹起她的帕子，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想来是被他捡去了。
“你不懂，”她轻声说，“花谢了，就像人去了，怎能不难过？”
悟空跳下来，金箍棒在手里转了个圈：“花谢了明年还开，人去了……若真有魂灵，也未必舍得让你总哭。”
他指了指水池里的月影，“你看这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哪有总停在一处的道理？”
黛玉望着水中摇晃的月影，忽然想起母亲去世那年，也是这样的月夜。
她那时伏在灵前哭，父亲抱着她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
“往前看……”她喃喃自语，眼眶又热了。
悟空见她又要哭，忽然扛起金箍棒：“走，俺带你去个地方！”
不等黛玉反应，他便抓住她的手腕。
只觉一阵风掠过耳畔，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
待她站稳时，竟己站在大观园的最高处——凸碧山庄的山脊上。
山下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远处的城墙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黛玉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一时竟看呆了。
“你看，”悟空指着远处，“这园子再大，也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
你的心事，若只装着这方寸之地，自然会闷得慌。”
他从怀里掏出个野果，塞到黛玉手里：“尝尝，俺从花果山带来的。
吃点甜的，就不想那些苦的了。”
果子的清甜在舌尖化开，黛玉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轻了些。
她转过头，见悟空正咧着嘴笑，金瞳里映着漫天星光。
“孙悟空，”她轻声唤他的名字，“谢谢你。”
悟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山巅的松树簌簌作响：“谢什么！
以后谁再让你受委屈，俺一棒子打跑他！”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身披星光，一个衣袂飘飘。
时空的裂缝虽己合上，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