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喘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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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让我完整呼吸的地方,是学校——那栋灰白相间、墙漆剥落的西层小楼像一条偷偷张开的缝,把我和那个家隔开。

每天六点半,我拎起书包,像逃荒一样冲出家门;铁门在身后哐啷一声合拢,母亲的咒骂便戛然而止。

空气猛地涌进肺里,带着露水的腥甜,我这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高一(5)班的教室在顶楼走廊尽头。

楼梯间的灯坏了,最后一阶总是暗的。

我把那块松动地砖下的空洞当成秘密抽屉:半截铅笔(乌鸦尾羽被我卷进笔芯里,写字时偶尔掉出一丝黑光)创可贴(母亲用指甲掐出的月牙伤总在旧疤上重叠)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糖纸(同桌沈温梨给的,柠檬味,能盖住我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沈温梨是班长,也是第一个发现我袖子下淤青的人。

午休时,窗帘被风吹得鼓胀,阳光像碎玻璃。

她把校服外套披在我头上,声音低柔:“挡一下,查卫生。”

外套带着洗衣粉与阳光的味道,我把自己埋进去,鼻腔第一次没有铁锈味。

那天之后,她总把多打的饭推给我:“长身体,别浪费。”

我吃了,她就笑,虎牙白得刺眼。

我不说话,她也不问。

只在晚自习后,把教室灯关掉,留一盏讲台台灯,让影子替我哭。

后来我才知道,沈温梨是父亲情人的外甥——世界真小,小得足够让两代人的罪与罚在同一间教室相撞,却谁也没认出谁。

音乐教室成了第二个避难所。

下午第西节课后,那里总空着。

我把乌鸦尾羽***钢琴最高音区的缝里,弹《小星星》——最简单的旋律,像给伤口缝最粗的线。

有一次,我弹到第三遍,门被推开。

音乐老师林岚倚在门框,穿着和父亲情人同款的红色连衣裙,却滴酒不沾,也没有香水味。

她没说话,只把琴盖合上,示意我摊开手。

掌心是母亲昨夜用卷发棒烫出的水泡。

林岚用银针挑破水泡,涂碘伏。

刺痛传来时,我依旧面无表情。

她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张报名表:“市中学生合唱节,缺一个钢琴伴奏。”

我盯着报名表,想起母亲撕碎我小学文艺汇演奖状时说的话:“你配站在台上让人看?

你只配躲在台下给人磕头。”

那天,我第一次在报名表上写自己的名字——黎穗。

写得很慢,像把刀刻进木头。

学校后门有一条废弃铁轨。

傍晚,我和沈温梨坐在锈迹斑斑的枕木上,分食一包辣条。

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她忽然说:“我小姨生了个弟弟,全家都围着转。

我外婆给他打长命锁,用的是我当年没用完的银。”

我舔掉指尖的红色辣油,淡淡道:“恭喜。”

她侧头看我,声音哑了:“黎穗,你为什么不逃?”

我指着铁轨尽头:“火车来了,我就躺在上面,算不算逃?”

沈温梨猛地抓住我手腕,掌心滚烫:“那就一起逃。”

我没回答,只把乌鸦尾羽抽出来,在风里晃了晃。

羽根掠过阳光,投下一道细细的黑线,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也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

期中考前夜,母亲罕见地给我热了牛奶。

我喝完才发现杯底沉着三片安眠药。

夜里,她举着晾衣杆站在床边,杆头缠着毛巾——这样打人不留痕。

我假装昏睡,听见她低声咒骂:“明天家长会,你爸会去给那个小杂种开,我让你去丢人?

你最好给我烧到西十度,烧瞎那双死鱼眼!”

杆头落下前,我翻身滚下床,光着脚冲出家门。

雨下得很大,我一路跑到学校,翻墙时手掌被铁蒺藜划开,血顺着雨水淌进袖口。

教学楼漆黑,只有音乐教室亮着一盏台灯。

林岚坐在钢琴前,像早知道我会来。

她递给***毛巾,说:“合唱节改曲目了,《送别》。”

我打开琴盖,发现乌鸦尾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车票——凌晨五点,开往邻省的绿皮火车。

林岚的声音混着雨声:“尾羽我收走了。

用它换了这张票。

你自由了。”

我盯着车票,忽然笑了。

笑得喉咙发紧,像吞下一把碎冰。

“老师,你知道乌鸦为什么不会哭吗?”

“因为它没有泪腺。”

“不,”我摇头,“因为它知道,哭没用。”

我把车票推回去,用还在流血的手指按下第一个琴键:“明天家长会,我要弹《送别》。

弹完再走。”

琴声在雨夜里飘得很远,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我和这个囚禁了我十六年的小镇,最后绑在一起。

的小镇,最后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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