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头盔下，那张被风吹得麻木的脸，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
他抢下的，哪里是什么奶茶单？
那是命运递过来的一杯滚烫的、混合着屈辱和辛辣讽刺的苦酒。
而他现在，正亲手捧着它，即将送到那个曾经向他卑躬屈膝、如今却可能高高在上俯视他狼狈模样的“罗先生”门前。
小电驴的残电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寒风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透过廉价冲锋衣的纤维，狠狠扎进宋大纲的骨头缝里。
右手早己冻得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片麻木的钝痛。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罗先生”三个字，指尖悬在冰冷的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
打？
还是不打？
这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撕扯，如同两股汹涌冰冷的暗流在狭窄的河道里对撞、咆哮。
打过去，那扇灯火通明的顶层复式大门后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是罗非凡那张堆满假笑、如今却可能带着居高临下怜悯的脸？
还是齐露露那惊愕之后迅速转为疏离、甚至鄙夷的眼神？
光是想象那场景，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屈辱感就首冲喉头，噎得他几乎窒息。
可若是不打……他低头看了一眼外卖箱里那杯孤零零的“蜜桃啵啵奶茶”，***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像无声的嘲笑。
这一天，整整十五个小时，在寒风和尾气里穿梭，被红绿灯驱赶，被保安呵斥，被顾客刁难……所有的忍耐、卑躬屈膝，不就为了这最后一单那点微薄的配送费吗？
不打，这一切就真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连带着他这个人，都显得荒谬而多余。
他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僵立在高档小区“云顶天阙”冰冷华丽的铁艺大门外。
高档石材铺就的地面反射着清冷的路灯光，映出他缩在阴影里、裹着廉价蓝衣的佝偻身影，与门内精心修剪的绿植、流线型的景观灯格格不入。
“哎！
那个——！”
一声粗粝的、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的喊叫，像鞭子一样抽破了夜的寂静，也抽在宋大纲紧绷的神经上。
声音来自不远处的岗亭。
一个裹在笔挺制服里的保安，正斜倚着门框，远远地朝他这边扬着下巴，眼神里是那种看惯了底层挣扎的麻木和一丝厌烦。
他甚至懒得用一个具体的称谓，“那个”——一个指代不明、却足以剥离所有身份和尊严的符号，精准地定位了宋大纲此刻在这片“领地”上的位置：一条误入禁地的、惹人嫌的野狗。
“送不送？
不送赶紧给我滚出去！
别杵这儿碍眼！”
保安的声音洪亮，在寂静的小区里带着回响，刻意地让周围零星走过的、裹着裘皮大衣或精致羊绒外套的男女听得清清楚楚。
几道目光像探照灯般扫射过来，带着审视、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优越感，仿佛在看一件突然出现在名贵地毯上的污渍。
宋大纲被这目光烫得一哆嗦，猛地从僵首状态中惊醒。
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头顶，但随即被更深的寒意冻结。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堆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僵硬地挂在冻得发青的脸上，肌肉牵扯得生疼。
他朝着保安的方向，小幅度地、近乎谄媚地连连点头哈腰：“哎哟，对不起对不起！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这就联系！”
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卑微腔调。
尊严？
此刻那东西轻飘飘的，远不如保安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带来的威胁更沉重。
再没有任何犹豫的空间了。
那点可怜的、试图保留最后一丝体面的挣扎，在保安的呵斥和路人的目光下碎得干干净净。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用冻僵的拇指狠狠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力道大得像是要戳穿屏幕。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明显稚嫩、却透着股被惯坏了的骄横的童音。
背景里是震耳欲聋的电子游戏音效和隐约的喧闹人声，一片属于顶层复式的、温暖嘈杂的“天堂”景象瞬间在宋大纲脑中铺开。
不是罗非凡？
是个小孩？
宋大纲心里绷紧的弦“咯噔”一下，莫名地松了半寸，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短暂地掠过。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职业，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讨好：“您好！
您点的奶茶到了，请问是您下来取，还是我给您放在门边指定位置？”
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这位小“上帝”。
“等会儿！
忙着呢！
打完这局再说！”
小孩的声音极不耐烦，背景里的游戏音效更激烈了，仿佛他正在进行一场关乎世界存亡的战役，而宋大纲的来电是最大的干扰。
宋大纲的心又提了起来。
时间！
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飞速跳动的倒计时，那鲜红的数字像催命符。
“好的好的，没问题！”
他连忙应承，声音更加谦卑，“那……那我先点‘送达’可以吗？
这样不会影响您……”他想解释平台规则，想争取一点缓冲。
“点送达？！”
小孩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我都没拿到东西你就点送达？！
你什么意思？
想偷懒还是想骗钱？
信不信我投诉你！
让你白干三天！”
投诉！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宋大纲的耳膜。
他眼前瞬间闪过平台严苛的罚款条例，闪过今天十几个小时在寒风里穿梭挣来的、还没捂热的那点散碎银子，闪过齐露露可能投来的失望眼神和家里等着交的账单……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