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寻常经不起细看，若是学富五车，便能明白假山石是按着按九宫八卦排列；若是细心观察，便能发现石缝里卡着半截折断的箭簇。
荷花池底铺着铸铁板，夜间可迅速排干作练武场——水面倒映着西厢房窗棂，那雕花间隙恰构成弩机瞄准刻度。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他警惕地环顾西周，确认无人后，快速靠近那朱漆大门。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奇怪的工具，三两下便打开了门锁。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他闪身进入，又轻轻将门合上。
府邸内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他沿着回廊前行，月光洒在地上，映出他修长的影子。
突然，一只黑猫从角落里窜出，吓得他差点拔剑。
他定了定神，继续朝着内院走去。
在一处精美的楼阁前，他停住了脚步，透过窗户，隐约看到屋内有个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晃动。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推门而入，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喝问：“谁？”
他心中一紧，迅速隐于一侧的廊柱后，低声说道：“公子，是我。”
屋内的人沉默片刻，缓缓道：“进来吧。”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屋内烛光摇曳，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正坐在桌前，面色冷峻。
“这么晚前来，所为何事？”
月白袍男子开口问道。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密函，递了过去，“大人，这是刚得到的消息，敌军似在月中有突击武清河。”
月白袍男子接过密函，展开细看，眉头渐渐紧锁。
“此事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
他又说道：“大人，我听闻敌军粮草运输路线有变，若此时出兵截断，或可扭转战局。”
月白袍男子目光一闪，沉思片刻后，拍案而起，“好，就依你所言。
你速去调集人手，此次朝中节节败退，圣上办了那些个人，未必有用，症结在哪，我料定朝中或许有和敌军往来之人…面上继续按着不动，你依旧悄悄的走，不要惊动任何人。”
黑衣人领命后，迅速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房堂正中悬一幅《雪夜访戴图》，笔意疏淡，细看却见画中舟子腰间配刀，雪色里暗藏半枚血指印。
紫檀案几上摆着越窑青瓷瓶，插着几枝枯梅，梅枝走势如剑招，竟是失传的"八坤剑"起手式。
书架列着孔孟之书，明晃晃的北伐地图，武清河防线被朱砂勾出蛛网状暗道。
月白袍男子低头拿起一枚黑子…他就是张月川。
人人都以为他现在是面上占着平章事的位置，实际上己经风花雪月多年，偏偏还男女通吃…这，发了福的老虎不足为惧？
可这都是表象。
张月川这一生，少年遭靖国之乱，有道是少年英雄，他本是长公主之子，靖国人屠城一月，杀尽他身边人，他拼着一口气，带着太子幼弟活了下来…现如今幼弟御极，靖国退回大半国土。
短短三十年，好似过了别人一辈子还要长。
他忘不了仇恨，忘不了母亲被靖国士兵拖走最后的眼神。
靖国一日不灭，他誓不罢休。
只不过不比明刀明枪的时候了，他才把自己隐了下去，沉下去，才能看得清敌人在哪。
眉间一道浅疤，便是当年留下的，他垂眸时如文人温润，抬眼时眸光锐如大安朝淬火的钢针。
指节上长期挽弓的茧，并着无名指上的玉韘，这是母亲唯一剩下的东西。
月川与自己对弈如入幻境之时，门外小厮来报，道谢府遣了人来，说愿将府里大房嫡次女谢宝蓁送入府中，感念大人这些年为圣上和百姓守护，家女入府，甘愿永居侧室，安分守己，一心伺候大人，还望大人怜惜，也给谢家在朝堂分辩的一个机会。
月川指间的黑子倏然一顿，在棋盘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他眼帘未抬，只望着棋局中一片厮杀的乱象，唇角却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
"谢家？
"他轻声道，指尖摩挲着那枚黑玉棋子，"倒是会挑时候。
"窗外暮色渐浓，一缕残阳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投在棋盘上，将黑白交错的棋局染得血色斑驳。
月川的目光落在棋盘一角——那里白子围困，黑子却暗藏杀机，恰如上京城中诡谲的人心。
小厮垂首立在门外，大气不敢出。
他知晓自家大人最厌烦对弈时被打扰，可谢家来人身份特殊，不得不报。
"谢宝蓁..."月川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眼前忽然浮现出三年前在慈英寺放生湖边惊鸿一瞥的少女。
那时她待在湖边，带着丫鬟们洒扫喂鱼，冬日里的雪越下越大，最后她笑着跑进后殿，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是那样的肆意鲜活，灼得他记忆至今。
他不敢相信，家卫为扰乱敌人放出他要找美人入府做贵妾的消息，传到如今，上钩的鱼儿，竟是谢宝蓁？
他更不敢相信，这谢家嫡女竟会自请为妾？
他忽然轻笑一声，指尖的黑子"啪"地落在天元之位。
这一子落下，原本胶着的棋局顿时明朗——黑子大龙己成，白子再无回天之力。
"告诉谢家，"月川终于抬眸，眼底寒光乍现，"三日后午时，我要在府中见一见这位谢二小姐。
"小厮刚要应声退下，却听月川又补了一句："记得提醒她，带上苏轼大人的词集。
"待小厮退下，月川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在指间把玩。
棋子温润如玉，却冷得像上京城冬日的雨。
他忽然想起谢家那位在兵部任职的大老爷，因武清河不敌吃了败，昨日己被押送至京，首送了大理寺关了起来。
"好一招弃车保帅..."月川冷笑，手中白子突然弹向窗外。
只听"铮"的一声，假山后传来一声闷哼，一个黑影仓皇逃窜。
月川不以为意，继续摆弄棋盘。
棋子碰撞间，他低声吟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语罢突然手腕一翻，将整盘棋局掀翻在地。
黑子白子哗啦啦散落一地，在青石板上蹦跳着，如同这乱世中身不由己的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