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挨到西山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就从老槐树林里钻出来,漫过村路,缠上李立明家的院墙,把那棵老槐树罩得只剩个模糊的影子。
风里带着股湿冷的土腥气,混着点若有似无的甜腻,像是腐烂的野果子。
李立明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那块红布包着的碎玉。
玉块冰凉,透过布料硌着掌心,上面的“祭”字像是长了刺,扎得他心里发慌。
白天填坑的时候,哑巴李那个诡异的笑总在他眼前晃。
还有张婆子塞碎玉时,那惊慌失措的眼神——她像是在传递一个烫手的秘密,又怕被什么东西撞见。
“那个‘东西’……”李立明喃喃自语。
张婆子没说清楚,但他隐约觉得,那和爷爷有关,和这棵老槐树有关。
他起身走到外屋,翻出爷爷留下的一个旧木箱。
箱子上了锁,铜锁锈得厉害,他找了把螺丝刀,费了半天劲才撬开。
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几件打补丁的旧衣服,一叠泛黄的粮票,还有一个牛皮纸笔记本,封面都磨掉了角。
是爷爷的日记?
李立明心里一动,翻开笔记本。
纸页脆得像饼干,上面的字迹是用毛笔写的,歪歪扭扭,墨水己经发黑。
前几页记的都是些农活琐事,“今日种三亩玉米雨大,谷仓漏了”,没什么特别的。
他耐着性子往后翻,翻到中间几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墨点溅得到处都是,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槐花开了,香得腻人。
夜里总听见树下有哭声,像娃娃叫。”
“……他说要‘祭’,不然村子要遭祸。
可那是条人命啊…………把东***进树洞里了。
用镇魂玉镇着,但愿能压住。
立明还小,不能让他知道…………守义这孩子心善,总往树下跑,得看紧点。
万一被他发现……”李立明的心脏猛地一缩。
守义,就是他三叔。
爷爷的日记里提到了“祭”,提到了“树洞里的东西”,还提到了镇魂玉——和张婆子给的那块碎玉对上了!
他接着往后翻,后面几页被撕掉了,只剩下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像是一棵槐树,树下画着个小人,被一个圆圈圈住,旁边写着两个字:“祭品”。
李立明的手开始发抖。
祭品……爷爷当年到底参与了什么?
树洞里藏的“东西”,难道是……一个人?
他突然想起哑巴李白天指着树洞的样子,想起小时候闻到的腐烂白菜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窗外的雾气更浓了,老槐树的影子在雾里晃来晃去,像个弯腰的人。
树洞里的孩童笑声,似乎又响了起来,细细的,甜甜的,却让人头皮发麻。
李立明咬了咬牙,抓起墙角的手电筒,决定去看看那个树洞。
院子里的雾气己经没过膝盖,踩在地上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
老槐树的树干湿冷,长满了青苔,树洞就在离地一人多高的地方,黑黢黢的,像张半开的嘴。
他踮起脚,把手电筒的光柱捅进树洞里。
光柱扫过洞壁,里面比他想象的深,洞壁上黏糊糊的,挂着些灰黑色的絮状物。
光柱尽头,似乎堆着什么东西,软软的,像是……布料?
他伸手进去摸。
指尖碰到一团冰凉柔软的东西,缠缠绕绕的,带着股潮湿的霉味。
是头发。
一大团女人的头发,黑得发乌,缠在几根粗壮的树须上,摸上去像水草。
李立明吓得猛地缩回手,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
他甩了甩手上的潮气,指尖似乎还沾着头发丝,滑腻腻的。
树洞里怎么会有女人的头发?
难道爷爷日记里说的“东西”,是个女人?
“嘻嘻……”孩童的笑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很近,像是就贴在他脖子后面。
李立明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雾气里,一个小小的黑影蹲在槐树下,背对着他,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乌黑的头发披到地上,和树洞里的头发一模一样。
“谁?”
他的声音发颤。
黑影没回头,只是慢慢抬起手。
那是一只小小的手,白得像纸,手里攥着个东西,举过头顶。
是半块深蓝色的粗麻布,和他白天在土坑里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三叔……”李立明的心脏像是被攥紧了。
这布料,肯定是三叔的!
他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黑影的脸。
可雾气太浓,那黑影就像浸在牛奶里,怎么也看不清。
“你是谁?
你手里的布哪来的?”
黑影没回答,只是慢慢转过身。
李立明举起手电筒,光柱照过去——那不是个孩子。
那是个纸人。
一个扎得歪歪扭扭的纸人,穿着深蓝色的粗麻布褂子,脸上用红笔画着眼睛和嘴,嘴角咧得很大,像是在笑。
纸人的头发是真的,乌黑浓密,披散着,拖到地上,和树洞里的头发连在一起。
纸人的手里,除了那块粗麻布,还攥着个东西——一个烟袋锅子,铜制的,上面刻着个“义”字。
是三叔的烟袋锅子!
三叔走哪儿都带着的!
李立明的头皮一阵发麻,手电筒的光柱开始发抖。
他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话:“把东***进树洞里了。
用镇魂玉镇着……”难道树洞里藏的,就是这个纸人?
可这纸人为什么会拿着三叔的东西?
“嘻嘻……”纸人的嘴里,突然发出孩童的笑声。
李立明吓得转身就跑,刚跑两步,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立明,慌啥?”
是二大爷的声音。
李立明抬头,看见二大爷、李老实、张婆子,还有白天那几个村民,都站在院子里,雾气从他们脚下冒出来,把他们的腿都遮住了,像是飘在半空。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二大爷,你们看……”李立明指着槐树下的纸人。
可回头一看,槐树下空荡荡的,纸人不见了,只有雾气在缓缓流动。
“看啥?”
二大爷的眼神怪怪的,“你三更半夜的,在槐树下瞎转悠啥?”
“有个纸人……”李立明的声音发颤,“拿着三叔的烟袋锅子……啥纸人?”
李老实磕了磕烟袋,烟雾在他脸前散开,“你是想三叔想魔怔了吧?
俺们刚从林子里回来,啥也没找着,寻思着来问问你,明儿要不要扩大范围找。”
张婆子突然拉了拉李老实的胳膊,眼神往槐树上瞟,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李老实的脸色沉了沉,看着李立明:“立明,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你三叔……说不定己经不在了。”
“你这话啥意思?”
李立明追问。
“没啥意思,”李老实转身往外走,“明儿俺们再找一天,找不着,就只能报官了。
你也别多想,好好歇着。”
村民们跟着往外走,哑巴李走在最后,路过槐树下时,突然停下,弯腰从雾里捡起个东西,塞给李立明,又飞快地跑了出去。
是一撮头发。
乌黑的,湿漉漉的,带着股霉味,和树洞里的一模一样。
李立明捏着那撮头发,看着他们消失在雾气里的背影,突然明白了。
他们不是来问他要不要扩大范围的。
他们是来“看着”他的。
看着他有没有发现树洞里的秘密,看着他有没有找到那个“祭品”。
而三叔的失踪,恐怕和这个“祭品”脱不了干系。
说不定,三叔就是发现了什么,才被……他不敢再想下去。
回到屋里,李立明把那撮头发扔进灶膛,又拿出爷爷的日记和那块碎玉。
日记里提到的“祭”,树洞里的头发和纸人,张婆子塞给他的镇魂玉,还有全村人诡异的举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猜测:很多年前,村子里发生过一场“祭祀”,祭品被藏在了老槐树的树洞里,用爷爷的镇魂玉镇压着。
而现在,镇魂玉碎了,那个被镇压的“东西”出来了,三叔可能就是被它……或者被想掩盖秘密的村里人处理了。
那全村人帮他找的,到底是三叔的尸体,还是那个从树洞里跑出来的“东西”?
李立明看着窗外雾气中老槐树的影子,突然觉得,这棵树像一个巨大的胃,吞掉了祭品,吞掉了秘密,现在,可能还要吞掉他。
他把碎玉和日记塞进怀里,决定今晚不挖那个土坑了。
他有种预感,那个坑不是埋三叔的地方。
真正的秘密,还在树洞里。
而那个纸人,说不定就是找到真相的钥匙。
雾气里,老槐树的叶子又开始“沙沙”响,像是有人在树后翻动什么东西。
树洞深处,孩童的笑声若有似无,甜腻得让人发慌。
李立明握紧了怀里的日记,他知道,今晚注定无眠。
而这场由全村人“帮忙”的寻找,才刚刚露出最诡异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