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青玉玺的棱角划破皮肤时,窗外正掠过七月的雷暴,豆大的雨点砸在仿古格窗上,溅起的水雾让工作台前的铜镜蒙上了层水汽。
血珠渗入裂纹的瞬间,整枚玉玺突然发出蝉翼振翅般的嗡鸣。
齐晚下意识抽回手,却见那滴暗红在青玉表面游走,宛如活物般勾勒出残缺的云纹。
三百年前的工匠或许从未想过,这枚曾见证七代帝王更迭的玉玺,会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午后,被现代人的血液唤醒沉睡的记忆。
朱砂在宣纸上晕开的形状愈发诡异,原本用来记录修复过程的宣纸,此刻正浮现出两行扭曲的篆字。
齐晚抓起手边的篆刻字典对照,指尖在 "轮回" 二字上停住 —— 这绝非战国时期的文字风格,笔锋间分明带着明清官窑瓷器特有的凌厉。
铜镜里的雨幕突然扭曲成漩涡,齐晚转身时,正好撞见十二张重叠的面容在镜面浮沉。
最清晰的是位留着金钱鼠尾辫的中年男子,朝珠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而他身旁那抹明黄,龙袍上的十二章纹正随着水波起伏。
"三百年了..."十二道声音同时炸响,砚台里的墨汁突然掀起惊涛骇浪,溅在齐晚手背上的墨点竟化作游动的龙。
顺治帝的紫檀佛珠凭空出现,在她腕间缠成六道圆环,檀香混着雨水的湿气钻入鼻腔时,建文帝腰间的佩剑突然出鞘,寒光劈开镜面的刹那,整面墙都化作琉璃瓦铺就的宫顶。
金色沙漏悬在太和殿的穹顶,流沙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在金砖上砸出点点火星。
永乐帝的佩刀抵住齐晚咽喉时,龙纹刀鞘上的珍珠还在微微震颤,刀刃的凉意透过皮肤首抵心脏,却比不上他眼神里的冰寒 —— 那是从靖难之役就冻结的杀意。
"用你的体温..." 他的声音裹着风沙,"融化这轮回。
"齐晚突然想起修复时摸到的凹槽,在玉玺内侧靠近螭龙尾部的地方,指甲盖大小的凹陷里还残留着半枚模糊的血印。
当齐晚的指尖复上那处时,佛珠突然收紧,勒得手腕生疼,而沙漏里的金砂己经开始逆流。
穿过镜面的瞬间,檀香突然变得浓稠。
齐晚站在太和殿的丹陛之下,金砖上的云纹被磨损得发亮,抬头能看见穹顶的藻井,轩辕镜正悬在宝座正上方,镜面反射着殿外的天光。
腰间的玉玺突然发烫,像是揣了块烙铁。
永乐帝的佩刀始终没有离开齐晚的脖颈,刀身映出她穿着现代夹克的怪异模样,在满朝 "缟素" 中显得格格不入 —— 等等,为什么所有人都穿着素服?
"建文十七年..." 顺治帝的声音在齐晚身后响起,佛珠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本该是万历十年的阳春三月。
"齐晚这才注意到殿角的铜壶滴漏,刻度停留在巳时三刻,而日晷的指针却指向未时。
沙漏里的金砂己经凝成固体,宛如琥珀般封存着某个瞬间,而那些穿着不同朝代服饰的人影,正在梁柱间缓慢穿行。
穿明黄常服的是万历帝,他正对着空无一人的御座喃喃自语;康熙爷的龙袍上沾着噶尔丹的血渍,指尖还在捻着算珠;乾隆帝手里的白玉扳指,与道光帝烟枪上的翡翠嘴子同时闪过绿光。
最诡异的是那位穿着乌纱折上巾的,明明是洪武年间的装束,腰间却挂着枚康熙通宝。
"看那沙漏。
" 建文帝的佩剑突然指向穹顶,剑穗上的珍珠突然迸出强光,"每粒金砂都是被篡改的史书。
"金色沙漏突然炸裂,无数细沙如流星般坠落,在空中化作纷飞的奏折。
齐晚接住其中一卷,摊开的瞬间却愣住了 —— 上面是崇祯帝的笔迹,写着 "朕非亡国之君",可落款日期却是 "宣统三年"。
腰间的玉玺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内侧的凹槽正与齐晚掌心的汗渍融合。
当永乐帝的佩刀再次逼近时,齐晚突然抓住刀柄往自己胸口按去,刀刃划破衣襟的刹那,她将发烫的玉玺紧紧按在那处伤口上。
"靖难之役..." 齐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混着十二道叹息,"故宫的地基下,埋着多少未发的密诏?
"建文帝突然转身,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带起一阵尘埃。
火光不知何时燃起,从乾清宫的方向蔓延过来,浓烟裹着松木燃烧的味道呛得人睁不开眼。
齐晚看见他胸口的位置有个空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剜去,而那形状,正好与她手中的玉玺吻合。
玉玺贴上建文帝心口的瞬间,整座宫殿突然剧烈震颤。
齐晚听见琉璃瓦碎裂的脆响,看见金砖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无数被遗忘的魂魄正在苏醒。
永乐帝的佩刀哐当落地,他脸上的震怒突然化作茫然,龙袍上的十二章纹正在褪色。
顺治帝的佛珠开始一粒粒崩解,檀香珠子落地时竟化作细小的流萤,在空中拼出孝庄文皇后的剪影。
"皇后..." 建文帝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他伸手想要触碰什么,指尖却穿过了那道逐渐清晰的裂隙。
火光中浮现出模糊的轮廓,凤袍上的翟鸟纹正在慢慢凝聚。
当那枚完整的血指印出现在玉玺内侧时,齐晚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 史书里只记载她 "不知所踪",却从未提及她左眉那颗朱砂痣,与建文帝龙袍上的火珠纹如出一辙。
十二道魂魄同时化作流萤,没入青玉玺的刹那,整座紫禁城开始透明。
齐晚看见万历帝的定陵正在合拢,看见康熙爷在畅春园写下最后一道谕旨,看见崇祯帝煤山自缢时,那棵歪脖子树突然开出白色的花。
皇后的身影在裂隙中逐渐清晰,她伸出手的瞬间,建文帝的佩剑突然断成两截,剑尖落地的声音与晨钟同时响起。
那钟声穿透了时空,齐晚看见工作台前的铜镜正在震颤,而手里的玉玺突然变得冰凉。
宣纸上的朱砂己经干涸,形成两个模糊的字。
齐晚盯着工作台上完好如初的玉玺,螭龙纹饰间再也找不到那道裂纹,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雷暴引发的幻梦。
但手腕上还残留着六道浅痕,像是紫檀佛珠留下的印记。
当齐晚翻转玉玺时,呼吸突然停滞 —— 内侧靠近螭龙尾部的地方,那枚完整的血指印清晰可见,边缘还沾着点点金砂,在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铜镜里的倒影终于归于平静,雨过天晴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镜面投下菱形的光斑。
齐晚收拾散落的工具时,发现角落里有几粒檀木珠子,表面还留着灼烧般的焦痕,凑近鼻尖轻嗅,似乎还能闻到三百年前的檀香。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博物馆发来的消息,提醒齐晚下午去验收新到的文物。
其中有件刚从民间征集的明代凤袍,据说在夹层里发现了半枚玉印,考古队希望齐晚能参与修复。
齐晚摩挲着玉玺内侧的血指印,突然想起皇后消失前的眼神。
晨钟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而那枚青玉玺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龙纹深处似乎有流萤在缓缓游动。
窗外的鸽子突然惊飞,掠过湛蓝的天空。
齐晚将玉玺小心放回锦盒,转身时瞥见铜镜里的自己 —— 左眉不知何时多了颗淡淡的朱砂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极了史书里那个 "消散于时光裂隙" 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