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倒映着扭曲的霓虹光影，就像这个扭曲的世界一样，美丽而残酷。
在”新沪上”下层区B-47号蜂窝公寓的某个隔间里，12岁的小磊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浑浊的过滤水倒入一个缺了口的陶瓷杯中。
水面上漂浮着几粒肉眼可见的黑色杂质，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妈，喝水。
"小磊轻声说道，将杯子递给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女人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在单薄的毯子下颤抖。
她艰难地支起身子，露出一张蜡黄的脸——那是长期营养不良和慢性肺部感染共同作用的结果。
墙上的老式电子屏闪烁着红光，显示着"今日净水配额己耗尽"的字样。
"你喝吧，妈不渴。
"女人将杯子推回给小磊，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金属。
小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的喉咙火烧般疼痛，从昨天起就没有喝过一滴水。
但他固执地摇摇头："我早上在工厂偷喝过冷却水了。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窗外传来一阵嘈杂——是净水站前的队伍又发生了争执。
金属撞击声、咒骂声和痛苦的***交织在一起，最后以一声尖锐的警笛声告终。
"第几起了？
"女人喃喃自语，目光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那里有一道裂缝，正缓慢地渗出黑色的液体，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
小磊突然站起身，抓起角落里一个生锈的金属罐："我去接点冷凝水。
听说D区的管道昨晚修好了。
""别去！
"女人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上周小杨就是这么死的——D区的冷凝水含铅量超标三倍。
"小磊僵在原地。
他想起小杨的尸体被抬走时的样子：那个总是笑嘻嘻的男孩全身发紫，嘴角凝固着黑色的血沫。
一阵沉默。
远处，垂首工厂的换气扇发出刺耳的轰鸣，将含有重金属颗粒的废气排入己经污浊不堪的大气层。
女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丝。
小磊的眼眶红了，但他倔强地眨着眼睛，不让泪水落下。
在这个世界，哭泣是奢侈的——每一滴水分都应该用来维持生命。
"我去找张医生。
"小磊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女人虚弱地摇头："他的诊金要半个月的配给券...况且..."况且张医生上个月就因为私自囤积抗生素被治安官带走了。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
小磊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小盒子上——那是他父亲的遗物。
三年前，那个温和的男人在一次净化厂事故中死去，只留下这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盒和一句临终遗言："活下去。
"窗外，全息广告牌切换了内容。
一个衣着光鲜的虚拟主持人正用夸张的语气播报着南极战况："...亚洲共同体军队成功击退美洲联邦的进攻，保卫了冷晶矿脉的核心区域..."小磊冷笑一声。
这些谎言连下层区的小孩都骗不了。
昨天他在垃圾处理站干活时，亲耳听一个受伤退伍兵说，C7矿区己经失守了。
一滴黑色的液体从天花板滴落，正好落入水杯中。
浑浊的水面泛起涟漪，将倒映的霓虹灯光搅碎成扭曲的色块。
女人突然抓住小磊的手："答应我，别去参加下个月的基因优化测试。
"小磊咬紧嘴唇。
基因优化是离开下层区唯一的合法途径——虽然成功率不到5%，失败者要么死亡，要么变成那些在街头游荡的"次品"。
但一旦成功，就能获得中层区的居住权和双倍的水配给。
"妈...""答应我！
"女人的指甲深深掐进小磊的皮肉，"你爸就是死在那个测试上...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命..."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鲜血从她指缝间涌出，滴落在肮脏的地板上，与黑色的冷凝水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紫红色。
小磊突然站起身，抓起那个破杯子冲向门口："我去找药！
""等等！
"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看看外面！
"透过门缝，小磊看到几个治安官正在挨家挨户搜查着什么。
他们粗暴地踢开每一扇门，机械外骨骼在昏暗的走廊里闪着冷光。
最近的水资源暴动后，当局加强了下层区的管控。
小磊退回屋内，迅速关上门。
他的目光扫视着狭小的空间，最后落在通风管道上——那是下层区孩子们都知道的"秘密通道"。
"我去管道里躲躲。
"小磊低声说，动作敏捷地搬来一张摇摇欲坠的椅子。
女人想说什么，但又是一阵咳嗽。
她颤抖着从枕头下摸出半片止痛药——那是她偷偷藏了三个月的宝贝。
"带上这个...如果被抓到..."小磊摇摇头，将药片推回给母亲："我很快回来。
"他灵活地撬开通风管道的盖子，瘦小的身体像猫一样钻了进去。
管道内壁湿滑冰冷，散发着霉变和金属腐蚀的气味。
小磊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通风管道像迷宫一样蜿蜒曲折，连接着整个下层区的公寓。
小磊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岔路——这是他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地方，也是躲避治安官搜捕的最佳路线。
管道突然震动起来，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治安官的机械外骨骼。
小磊僵在原地，心跳如雷。
一道刺眼的光束从管道缝隙射入，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痕。
"检查完毕，这层没有异常。
"一个冷漠的电子音响起。
脚步声渐渐远去。
小磊长舒一口气，继续向前爬行。
十分钟后，他到达了目的地——D区的一个废弃储藏室，那里是下层区孩子们交换物资的秘密据点。
储藏室里己经聚集了五六个孩子。
看到小磊，他们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水？
"一个高个子男孩问道，声音嘶哑。
小磊摇摇头："我妈病了...我需要药。
"孩子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药品在下层区比黄金还珍贵。
"拿什么换？
"高个子男孩问道，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小磊咬了咬牙："我知道一个地方...有未登记的净水器。
"一阵骚动。
净水器意味着稳定的水源，在下层区足以引发一场小型战争。
"在哪？
"一个女孩急切地问道。
"先给药。
"小磊固执地说。
高个子男孩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半片抗生素："过期两个月了，但应该还能用。
"小磊接过药片，凑近闻了闻。
药味很淡，但总比没有强。
"B区废弃配电室，"他低声说，"第三排机柜后面有个暗格。
但小心点，听说那里有治安官的陷阱。
"交易完成。
小磊转身准备离开，却被高个子男孩拦住："等等，你爸是净化厂的工程师对吧？
"小磊的身体瞬间绷紧。
"我听说...他死前留下了一些东西。
"男孩压低声音，"关于上层区水循环系统的图纸。
""胡说八道！
"小磊厉声说，但心跳陡然加速。
父亲确实留下了一些笔记，被他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男孩耸耸肩："随便吧。
但如果你改变主意...图纸值十天的净水配额。
"小磊没有回答，迅速钻回通风管道。
他的脑海中思绪翻腾——父亲临终前确实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关于"上层区的谎言"和"真正的水源"。
管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远处传来爆炸声。
小磊贴在管壁上，感受着金属传来的震颤。
是又一场暴动吗？
还是美洲联邦的空袭？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当震动平息，小磊加快速度向家的方向爬去。
通风管道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他的肺部开始灼痛。
突然，他听到前方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拐角处，一个比他小的女孩蜷缩在管道里，膝盖擦破了，正无声地流泪。
"怎么了？
"小磊低声问。
女孩抬起泪眼："我哥...他参加了基因测试..."小磊的心沉了下去。
不需要问结果——女孩的表情己经说明了一切。
"跟我来。
"他轻声说，拉起女孩的手，"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两人在黑暗的管道中穿行。
小磊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母亲咳血的样子、父亲临终的眼神、还有那个关于水循环系统的秘密。
这个世界病了，病得很重。
而治愈的药方，或许就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当他们终于爬出管道时，远处的天际线正泛起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同样的绝望和微不足道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