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蹲在城隍庙的香案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供桌裂缝中嵌着的半枚铜钱。
檐外传来孩童嬉闹的笑声,混着卖花女竹篮里栀子的清苦香气,织成他十西年来最熟悉的人间烟火。
“让让,都让让!
青云宗仙师来测灵根了!”
铜锣声突然劈开雨幕,香案前的乞丐们一哄而散。
沈砚之抱着膝盖缩得更紧,破旧的粗布衫早被雨水浸得透凉。
他认得那身月白道袍,三年前就是这样的人,在邻镇将一个能隔空取物的女童架上了飞剑,剑光刺破云层时,女童母亲哭得撕心裂肺。
“凡年满八岁者,皆可上前。”
清越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竟泛起细碎的银光。
沈砚之偷偷抬眼,看见香案被改成了法台,一名道者正将巴掌大的水晶球置于其上。
球内流转着七彩光晕,映得他鹤氅上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
“这是测灵根的灵犀水晶,” 旁边穿皂衣的随从吆喝着,“有仙缘者能引动灵光,被仙师选中便可上山修行,长生不死!”
人群像被搅动的蚁穴,推搡着将孩子往前送。
沈砚之看见铁匠铺的小胖墩被按在水晶球前,那球却只泛起一缕极淡的灰光,道者微微摇头,随从便把哭丧着脸的孩子拖了下去。
“下一个。”
轮到绸缎庄的千金时,水晶球突然迸发出暖橙色的光芒,虽不算炽烈,却引得道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丙等火灵根,可入外门。”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在结冰的河面上救一只落水猫,指尖刚触到冰面,那层厚冰竟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温水。
当时只当是错觉,此刻却觉得喉头发紧。
“孤儿也能测吗?”
不知是谁问了句。
道者目光扫过城隍庙的角落,淡淡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仙门择徒,不问出身。”
这句话像枚石子投进沈砚之的心湖。
他攥紧藏在袖中的半块干饼,那是今早从善堂领的。
若真能上山,是不是就不用再忍饥挨冻?
可那女童母亲的哭声又在耳畔响起,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最后一个了!”
随从不耐烦的呵斥声里,沈砚之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
雨水顺着他枯黄的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在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身上。
“过来。”
道者的声音依旧平淡。
沈砚之一步步挪过去,脚下的泥泞沾湿了草鞋。
他不敢抬头,只看见道者白皙的手指拂过水晶球,那球便泛起柔和的白光。
“将手放上去。”
他犹豫了一下,脏兮兮的手掌在衣角蹭了蹭,才轻轻按在冰凉的水晶球上。
刹那间,一声清脆的嗡鸣响彻城隍庙。
原本流转着七彩光晕的水晶球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紧接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带如同活物般从球内涌出,在少年周身盘旋成一道光茧。
香案上的残香突然首立燃烧,檐下的雨滴在空中凝成水珠,就连道者鹤氅上的云纹都仿佛被染上了霞光。
“这…… 这是……” 随从失声惊呼,手里的铜锣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
道者猛地站起身,原本平静的眼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死死盯着那道七色光茧,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七彩根……”人群炸开了锅。
有人说这是祥瑞,也有人悄声议论是妖异。
沈砚之被光茧包裹着,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水晶球涌入体内,顺着血脉游走,所过之处,冻僵的西肢都泛起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渐渐收敛,重新缩回水晶球内。
但那球己不复先前模样,通体剔透,仿佛盛满了星辰。
道者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沈砚之作了个稽首:“贫道青云宗清虚,敢问小友芳名?”
沈砚之愣了愣,才想起自己的名字:“沈…… 沈砚之。”
“沈小友,” 清虚的目光变得无比郑重,“你身负七彩灵根,乃是万年难遇的修仙奇才。
贫道欲邀你入青云宗修行,不知你愿否?”
雨还在下,打在香案的青瓦上沙沙作响。
沈砚之望着清虚真挚的眼神,又想起那些饥寒交迫的夜晚,想起善堂发霉的米粥,想起三年前那道刺破云层的剑光。
他抬起头,雨水落在他的睫毛上,却没挡住眼中的光:“我…… 我愿意。”
清虚微微一笑,抬手一挥,一柄通体莹白的木剑便从袖中飞出,悬浮在少年面前:“随我来吧。”
沈砚之犹豫着踏上木剑,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便随着木剑缓缓升起。
他低头望去,城隍庙的屋顶越来越小,浔阳城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那些曾经熟悉的街道、人群,都渐渐缩成了模糊的影子。
“抓紧了。”
清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木剑突然加速,冲破雨云,朝着远方的青山飞去。
沈砚之紧紧抓住剑柄,风声在耳边呼啸,云层在脚下流动。
他不知道,这一飞,便飞出了他原本平凡的人生,飞入了一场注定纠缠的尘缘劫数。
远处的青云山巅,一座古朴的石碑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碑上 “青云宗” 三个大字,正随着第一缕穿透雨云的阳光,泛起淡淡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