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到刺破耳膜的警报声瞬间成了ICU病房的主旋律。
“肾上腺素1mg静推!
快!”
“除颤准备!
充电200焦耳!”
“清场!”
曹丹的嗓子己经哑了,汗水糊住了睫毛,每一次胸外按压都感觉自己的骨头也在跟着***。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抢回来!
必须抢回来!
就像……就像她上周在博物馆修复那顶差点散架的宋代九龙西凤花钗冠时一样,屏息凝神,与时间赛跑。
只不过那次抢救的是历史,这次是命。
“再来一次!
充电!
离开!”
电击板压下,病床上的身体弹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那条该死的绿线,纹丝不动。
一阵耳鸣之后曹丹眼前一黑,之后意识越来越弱……“曹丹!
醒醒!
曹丹!”
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
眼前的光影开始扭曲、旋转——惨白的灯、刺目的屏幕、同事模糊的脸……最终被一片粘稠的黑暗彻底吞没。
最后的感觉,是累,累得像被十吨重的宋代青砖压成了二维平面。
颅骨仿佛要裂开的剧痛,像是有个装修队在太阳穴里疯狂打钻。
曹丹艰难地掀开仿佛粘了千斤胶水的眼皮。
首先袭击她的是气味。
一股浓烈到呛鼻的沉水香,混着老木头柜子的潮味,还有一丝……嗯,绝对是积年老灰的味道。
这味儿,跟她修复那顶皇后头冠时,从它暗格里抠出来的陈年香饼味儿有得一拼,但更复杂,更……生活化?
或者说,更像一个疏于打扫的仿古景点?
视线花了半天才聚焦。
头顶是深青色、织着繁复缠枝莲纹的帐子顶,边缘垂着褪色的流苏。
光线昏暗,来自侧面摇曳的烛火,映得一切都影影绰绰。
身下是硬邦邦的雕花木床,铺着厚褥子,丝质帐幔将她围得严严实实。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光滑微凉的丝绸。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猛地窜进她嗡嗡作响的脑子:靠!
我不会是加班猝死,然后被哪个缺德的同事塞进博物馆宋代展厅的复原场景里了吧?
这COSPLAY也太硬核了!
“呃……”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一声痛苦的***漏了出来。
“小姐!
小姐您醒了?!
菩萨保佑!
苍天开眼!
您可算是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惊又喜的女孩声音炸响在耳边,近得吓人。
曹丹吓得一哆嗦,侧过头。
一个穿着古装、梳着双鬟髻的小丫头扑在床边,小圆脸哭得像个皱包子,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此刻正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狂喜的泪水,死死攥着她的被角。
小姐???
曹丹的CPU彻底烧了。
这称呼?
这场景?
这味儿?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挤出破风箱似的嘶哑气音:“……你……谁?
这……哪?”
小丫头——秋和,脸上的狂喜瞬间冻住,换上了比刚才更惊恐的表情:“小姐?
您怎么了?
别吓秋和啊!
我是秋和!
您的贴身丫鬟秋和啊!
这是您的闺房,咱们曹府啊!”
她伸出手想摸曹丹额头,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指尖首抖。
曹府?
闺房?
丫鬟秋和?
这几个词像冰雹砸在曹丹混乱的思绪里。
同时,一些破碎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伴随着更剧烈的头痛,强行塞了进来:华丽的裙子、严厉的呵斥、几张带着恶意的少女脸、憋屈到爆炸的愤怒……然后就是一片黑。
“嘶……”曹丹疼得蜷成虾米。
秋和魂飞魄散:“小姐!
您别吓我!
是不是头痛?
我…我去叫府医!
这就去!”
她慌得就要往外冲。
“别去!”
曹丹用尽洪荒之力嘶吼出来,声音难听得像砂纸摩擦。
不能叫!
她这状态,叫府医来妥妥被当妖孽处理!
她喘着粗气,压下头痛和混乱,目光锁定在秋和惊恐的小脸上。
努力模仿记忆中那些闺秀的虚弱劲儿,她抬了抬沉重的手,摆摆,声音努力放软放虚:“……头疼……记不清了……你……秋和?”
她适时蹙眉,手指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迷茫样。
这痛苦太真实。
秋和看着她惨白的脸,想到小姐昏迷三天差点“过去”,那点疑虑立刻被心疼淹没。
她跪回床边,声音放得又柔又轻,像哄小孩:“小姐别急!
您刚醒,身子还虚!
记不清事正常!
养好身子顶顶要紧!
府医都说了,您是急火攻心,又受了惊吓,得静养!”
急火攻心?
惊吓?
曹丹心头警笛狂鸣。
有故事!
绝对有故事!
她顺着话茬,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后怕:“急火……惊吓?
我……***啥了?
为啥……”秋和眼神猛地闪烁,脸上掠过明显的慌乱,飞快低下头,声音含含糊糊:“没……没啥要紧……就是前几日……在园子里,可能吹了风,又……想起点不高兴的事儿,一时气急就……”她话没说完就卡壳了,赶紧补上,“小姐您快别问了!
刚醒,万不能再动气!
夫人……夫人要是知道奴婢又惹您烦心,非扒了奴婢的皮不可!”
提到夫人,她身子几不可察地一抖,眼底全是惧意。
夫人?
继母?
恶毒后娘剧本?
曹丹心里的小雷达滴滴作响。
这“夫人”绝对是个关键反派!
秋和在隐瞒真相!
“水……”曹丹决定先解决生理需求,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声音更虚了。
“啊!
水!
奴婢该死!”
秋和懊恼地跳起来,冲到角落的黑漆圆桌旁。
桌上放着青白瓷茶具和一个盛着清水的黄铜盆。
秋和拿起执壶晃了晃,揭开盖,眉头一皱:“凉透了……”她端起铜盆走到门边,开条缝,压低声音对外面吩咐:“小桃!
快!
去厨房提壶滚水来!
小姐醒了,要喝热乎的!”
门外一个更小的声音应了,脚步声哒哒跑远。
曹丹躺着,默默打量着这间闺房。
雕花大床、梳妆台(铜镜模糊得像打了马赛克)、两个大得能***的雕花樟木箱、一张琴几(上面还真摆着琴)……地上铺着暗青色方砖,角落里积着灰。
空气里那股子沉水香混霉味儿,顽固不化。
北宋?
曹府?
她心里那个荒谬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但还差临门一脚。
她,曹丹,一个刚在ICU累到灵魂出窍的苦命护士兼宋史发烧友,周末还在博物馆对着曹皇后的头冠流哈喇子,夸人家审美在线……难道真穿了?
穿成了……等等!
曹府?
哪个曹府?!
秋和很快回来,拿着个干净白瓷碗,看着曹丹干裂的嘴,又看看空壶,满脸歉意:“小姐,滚水稍等。
您……先用点清水润润?
奴婢这就去催……”她作势又要走。
“不必了!”
曹丹脱口而出,目光扫过那碗,又死死盯住铜盆里的清水。
职业本能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这水!
没过滤!
没煮沸!
里面有多少“小可爱”在开趴体?
痢疾、霍乱、蛔虫……想想就头皮发麻!
喝生水?
不如首接给她一刀痛快!
“等热水……冷水……喝了怕闹肚子……”她找了个最朴实的理由,语气虚弱但坚决。
秋和明显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小姐突然讲究起来。
以前小姐不舒服,凉井水也是喝过的。
不过想到这次差点醒不来,府医叮嘱避寒,喝热水也对。
她连忙点头:“小姐说得是!
奴婢疏忽!
您再忍忍,热水马上来!”
她放下碗,细心地掖被角。
动作间,袖口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用同色线仔细缝补过的补丁,被曹丹锐利的文物修复眼精准捕捉。
贴身大丫鬟的里衣打补丁?
还缝得这么隐蔽?
这曹府……看着雕梁画栋的,这么抠门?
还是有人故意克扣?
秋和的日子,看来也不好混。
曹丹心里的小算盘开始噼啪作响:这个忠心但怕夫人的小丫头,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门外脚步声又响,轻快。
“秋和姐姐!
热水来啦!”
一个更稚嫩的声音带着讨好。
秋和开门接过一个灰扑扑小丫头递来的滚烫陶壶,没让人进,低声吩咐:“再去打盆温热水来,小姐要擦脸。”
“哎!”
小丫头应声跑开。
秋和关好门,倒了一碗滚烫的开水,热气腾腾。
看着那清澈的水汽,曹丹舔了舔嘴唇,喉咙里的火烧感更烈了。
安全水源,get!
秋和端着碗小心吹气,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床上安静的小姐。
小姐闭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眉头微蹙。
除了脸色太差,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静?
秋和心里那点异样又冒头了。
以前小姐病醒,总要哼哼唧唧喊疼喊饿,或者委屈抱怨,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得让人有点发毛。
就好像……壳还是那个壳,瓤儿换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激灵,赶紧摇头甩开。
瞎想啥!
小姐遭了大罪,不一样也正常!
能醒就是祖宗保佑!
“小姐,水温了,您慢点喝。”
秋和凑近床边,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点讨好。
曹丹睁开眼,看着那碗水。
挣扎着想坐起,浑身却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
“奴婢扶您!”
秋和赶紧放下碗,小心托着她后背,让她半靠着自己,又塞了个枕头垫腰。
这姿势让曹丹更首观感受到这身体的“战五渣”状态。
她接过碗,入手温热。
职业病让她习惯性地先凑近闻了闻——嗯,没怪味,只有干净水汽。
然后才小口小口,极其斯文地啜饮起来。
温热的水流滋润着干涸的喉咙,舒服得她想叹气。
但理智让她控制着量,只喝了几小口就停下,把碗递回去。
“小姐,再喝点?”
秋和看着大半碗水。
“缓缓……”曹丹摇头,声音沙哑但顺了点。
她靠在枕上喘气,目光扫过秋和因动作微敞的领口——好家伙,内侧也有补丁针脚!
这夫人手够黑的啊!
趁着秋和去放碗,曹丹脑子开始高速运转。
她得弄清楚这是哪个曹府!
万一只是个小门小户呢?
虽然看这闺房规格不太像……“秋和……”曹丹用虚弱但清晰的声音开口,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迷茫,“我……我睡了多久?
脑子昏沉沉的……连……连自己闺名叫什么都……”她故意卡壳,眼神空洞地望向帐顶。
秋和一听,眼圈又红了,心疼得不行:“小姐!
您闺名丹姝啊!
曹丹姝!
您都昏睡三天三夜了!
可吓死奴婢了!”
曹丹姝?!
这三个字像一道九天玄雷,精准无比地劈在了曹丹的天灵盖上!
嗡!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是核爆级别的信息冲击波!
曹丹姝!
宋仁宗赵祯的第二任皇后!
那个在历史上以贤德著称、垂帘听政、稳如泰山,却一辈子没得到丈夫真心的悲情大佬!
那个她上周还对着人家头冠啧啧称奇,感叹姐姐好飒但也好惨的传奇女性!
她……她穿成了曹皇后?!
十五岁的曹丹姝?!
震惊!
巨大的震惊让她瞬间失语,瞳孔地震!
比在ICU看到病人抢救无效还TM震惊一百倍!
她一个天天跟针头药瓶打交道的社畜,穿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预备役?!
这剧本拿错了吧?!
编剧喝假酒了吗?!
不可思议!
荒谬感像潮水一样淹没她。
她帮博物馆修复过曹皇后的头冠,研究过她的生平,知道她未来要和宋仁宗那个优柔寡断的中央空调、还有张贵妃那个战斗力爆表的宠妃上演几十年的爱恨情仇宫斗大戏!
知道她最后要当太后、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操心到死!
知道她一辈子无子,养子还短命,晚年凄风苦雨……后怕!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知道的太多了!
知道历史走向,知道所有人的结局!
这哪里是穿越?
这分明是拿到了一个地狱难度的剧透剧本,还被迫当主演!
她只想当个快乐的吃瓜群众,不想亲自下场演这出虐心大戏啊!
仁宗那复杂的感情线,张贵妃那战斗力,朝堂的明枪暗箭……她一个搞护理的,玩得转吗?!
她连自己科里的勾心斗角都搞不定!
无助和迷茫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未来清晰得可怕,又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该怎么办?
装失忆装到底?
想办法跑路?
还是硬着头皮,按历史剧本走下去?
可历史剧本里,“曹丹姝”这个角色……苦啊!
秋和看着小姐突然脸色煞白,眼神发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吓得魂都快飞了:“小姐!
小姐您怎么了?!
您别吓奴婢!
是不是又头疼了?!
奴婢这就去叫……别!”
曹丹猛地回神,一把抓住秋和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了秋和一跳。
她看着秋和惊恐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无比的笑容:“没……没事……就是……就是突然想起来点……以前的事……有点……懵……你和我说说府里的事呗。”
她心里在疯狂刷屏:懵?
何止是懵!
老娘是五雷轰顶加生无可恋啊!
这破穿越,退货行不行?!
“您呐是曹府的嫡女……”秋和开始絮絮叨叨的讲了起来。
听到最后曹丹差点炸毛,这曹府太复杂了,原主忒可怜了……正在感慨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许多的画面,一种悲怯,无助,愤怒……还有仇恨……复杂情绪在大脑中激荡,她痛苦的抱住头,泪奔流而下。
秋和吓得面如土色“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我还是去找府医……”曹丹急忙拉住她,就在这时,门外廊下,一个中年妇人尖利、不耐烦、带着明显训斥意味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凝滞的空气里,也打断了曹丹内心的崩溃:“秋和!
你个死蹄子在里面作什么妖?!
夫人吩咐了,大小姐需静养!
你不好生伺候着,大呼小叫地指使人跑进跑出,闹得鸡飞狗跳!
惊扰了小姐养病,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跪坐在脚踏上的秋和,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成了冰雕。
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曹丹刚刷过的墙还白。
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恐惧。
她几乎是弹射起步,手忙脚乱地整理被抓皱的袖子和鬓角,眼神惊恐得像被猎人堵在洞口的小兔子,求救般地看向曹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曹丹的心,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沟底。
得,正主(爪牙)来了。
这扇雕花木门之外,那属于曹府、更属于即将开启的、地狱难度曹皇后人生的冰山,正用它冷酷的棱角,狠狠怼到了她面前。
门外那妇人的脚步声,带着一种“老娘就是规矩”的嚣张气焰,清晰、笃定地,朝着这间弥漫着药味、陈旧熏香和一个崩溃穿越者灵魂的闺房,步步紧逼。
曹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新手村都这么凶险,后面跟宋仁宗和张贵妃的副本可怎么打啊?!
救命!
现在删号重来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