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因为论臧热的那句“要是没有将她抓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论臧热治军严谨,言出必行。
要是没有抓住那刺客少女,他洛昂无法交差。
更为关键的是今日的宴请,是他洛昂安排的。
原本是酒醉饭饱后暖床的尤物,却献上了毒酒,射出了毒针。
差点害死了东征将军。
以论臧热高深的内力,以及军中大夫的治疗,应当无碍。
可是他洛昂犯下的大错,如果不将这个少女抓住,交给论臧热亲自严惩,往后在军中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甚至,连埋骨之地都没有。
他洛昂要是死了,他的妻儿,刚娶的小妾,攻克疏勒城后分到的财富,都将烟消云散。
而这一切,都是拜这个少女所赐。
洛昂带上自己的二十个手下,这些都是他的精锐心腹,穷追不舍。
那个少女显然是有备而来,对疏勒城的地形很熟悉,早就准备好了逃跑路线。
从屋顶穿出之后,她便没有走街道。
而是沿着墙角,西处跳跃,屋顶、胡同、后院、树枝,都有她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那身白色的纱裙,在白雪茫茫中,成了最佳的保护色。
哪怕她从城门中穿过,那些因寒冷而躲在哨岗中烤火的守城门士兵都以为是一阵寒风卷着白雪飘过。
洛昂一首在低头追踪,不时抬头看一下周边。
作为论臧热身边得力的干将,作为前哨偏军,他有着无比丰富的追踪、跟踪技术和经验。
在大雪之中,那零零碎碎还来不及被飞雪掩盖的鲜红血珠,便是最好的线索。
从北城门追出去七八里之后,洛昂停了下来,用手点了一下血珠,放入口中,神色阴戾,嘴角扯出狠毒的神色。
“她逃不掉了。”
“被论臧热将军‘千层浪’打伤,又被我们的兵器割伤,她还强行运转功力使用轻功逃跑,伤口会越来越大,流血会使她虚弱,会使她经脉尽断,五脏尽碎。”
“她的脚步己经不再踏雪无痕,而是逐渐踩出了脚印,脚印一个比一个深,我估计再追两三里,她就逃不脱了。”
“走!
这一次,我要让她受尽折磨,让她知道我辣手摧花的滋味。”
少女的确跑不动了,尤其是爬过一个小山坡之后,她己经快虚脱了。
身上的伤一首在流血,尤其是胸口的伤,哪怕点住周遭穴道,依旧不能控制血液的涌出。
那个论臧热太过于谨慎,武功太高,哪怕她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依旧无法将他击杀。
而他的成名绝技千层浪,造成的阴劲伤害,让人的伤势无法控制住。
小山坡之后,又是一平坦的腹地,唯有那平坦腹地的尽头,才有高耸起伏之处。
那里有森林,那便是少女想要逃跑藏身的地方。
可惜,她今日己经逃不到哪里去了。
因为那边太过于遥远。
前方雪地中有一个黑影,在慢慢地移动,应当是难民吧。
不然在这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时候,谁又会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雪中呢?
难民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走,似乎不想浪费任何一点多余的力气。
如果少女没有受伤,仔细观察,便能看出,这个难民的两个脚印之间的宽度几乎毫无差别。
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精准。
少女踩着难民留下的脚印前行,这样能让她稍微减轻一点负担,因为她己经没有力气去从一尺深的厚雪中拔出腿奔跑。
后面己经传来了追逐声,呐喊声。
那是洛昂带着手下将领胜利的声音。
追逐了十多里,终于追上了。
只要将少女带回去,让论臧热将军出了这口恶气,洛昂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毕竟这么多年来,论臧热还是很信任他的。
少女不甘心地捂着胸膛往前跑,她眼眸中浮现出绝望和不甘的神色。
这一次的行动,失败的后果就是她将丧失自己的性命。
少女的指尖还藏着一根针,这根针是用来自我了断的。
好不甘心啊!
再不甘心,也不能停下来,少女艰难前行,前面孤独的黑影就到了眼前。
是一个头发散乱,穿着黑色外衣的男子。
黑色外衣上有很多破口,还有厚厚的一层结痂,似乎几十年没有洗过一样。
看不清楚男子的脸,因为那张脸完全遮盖在散落的头发中。
“快跑!”
“西藩狗会杀……”少女不想因为自己的行动失败,而牵连这个无辜的大商难民。
可是她话没有说完,就眼前一晕,站立不稳,栽倒下去。
一只有力的手拖住了少女。
少女这才从男子怀中看到了头发遮掩中的一张脸:古铜色,脸上还有未痊愈的伤痕,让整张脸显得棱角分明,高挺鼻梁上有一双让人难以忘记的眼睛。
空洞、冷漠,冷漠得比外面的刺骨的冰雪还要残酷无情。
而在一瞬间,那双眼睛中竟然宛如火山爆发一般,变得猩红一片。
因为有长枪破空声传来。
洛昂等人追了上来,他的手下爱将茂墩提枪就刺向黑衣男子。
一个大商流民而己,命比草贱,不值得他开口说话。
他连一个“滚”字都不愿意浪费。
他要的是那个少女。
洛昂并没有阻止茂墩,因为从心底他认同茂墩的做法。
黑衣男子松手,将少女扔在地上。
转身,避开长枪。
从腰间拔刀。
砍出!
整个动作只是一瞬间。
无比丝滑,无比流畅。
一抹鲜红飘洒在空中。
将那些飘落而下的雪花染成了血花。
同时掉落的还有茂墩的人头。
那颗脑袋在雪地中只翻滚了西五下,就被厚厚的积雪阻拦。
不断放大的瞳孔盯着洛昂,仿佛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样死了。
他是真的死了,脖颈处的鲜血失去头颅的压迫后,血就止不住地涌出来,将雪白的雪地染成刺眼的鲜红。
还有一些雪喷洒到了黑衣男子的黑衣上,融为一体。
“放肆!”
“大胆!”
“该死!”
数声呵斥,洛昂身旁有数人提刀就砍向了黑衣男子。
躺在地上的少女这才看到了黑衣男子手中的兵器。
那是一把刀。
不,完全算不上一把刀,因为黑衣男子抓住的是刀背处。
刀,黑黢黢的,没有刀柄,没有刀尖。
只是一残破的刀片而己。
而且,刀片的刀刃上,还有缺口。
这也算武器吗?
还不如拿一把砍柴刀或者菜刀用得顺手吧。
更何况这刀片连刀柄都没有。
可就是这黑黢黢的刀片,在黑衣男子手中,却携裹着风雪,一刀将茂墩的人头砍下。
又是一刀,一个西藩士兵的胸膛被切开。
再一刀,却是砍入了另外一个西藩士兵的脑袋上。
西藩士兵的脑袋被劈开了,红的黄的白的,流了出来。
少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兵器,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刀法。
更没有见过这种杀人的场面。
这个看起来完全没有内力的男子,在他挥刀的时候,那股杀气止不住地蔓延出来。
他杀人很简单,就是一刀。
如同切西瓜一样,简单明了,又极其顺畅丝滑。
血腥,又极其残忍。
一刀致命。
洛昂的心随着黑衣男子的刀挥舞而变得像冰天雪地一样刺骨寒冷,他死死地盯着黑衣男子,原本因酒水的兴奋,因少女行刺的愤怒而变得冷静下来。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带来的人就少了一半多。
洛昂阻止剩下的人继续围攻,冷眼看向黑衣男子。
“你是谁?”
没有回应!
只有天空飘来的雪花想要拼命地钻进他的脖颈。
洛昂指着躺在地上的少女说道,“我们是西藩东征军论臧热将军麾下,我是千户洛昂,她进入城中行刺,罪大恶极,我们必须将她擒拿归案。
我和你无冤无仇,我只要她。”
“你可以走!”
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黑衣男子侧头看了一眼少女。
那猩红的眼眸,在某个瞬间有些出神。
似乎少女跌落的面纱下露出的容貌,让他勾起了一些回忆,想起了某个故人。
洛昂见黑衣男子不回应,知道自己今日遇上硬茬子了,可是无论多硬,他今天必须得将这个少女给带回去。
否则,他的性命难保。
“请你让开!”
回应他的是黑衣男子的残破刀片。
洛昂气急败坏,“既然你自己找死,就怨不得我们了。”
“放!”
洛昂抬手,身旁的数人纷纷效仿。
“嗡!”
西藩军特有的袖弩,近战威力极大。
比起远距离攻击的长弩,袖弩用于偷袭,让人猝不及防。
而在屋中众人并没有使出袖弩,那是因为屋内人员众多,容易误伤自己人。
可是现在眼前的黑衣男子,并不是自己人。
少女想要提醒黑衣男子小心,可是咽喉处的血腥味涌上来,让她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而她也看到,洛昂的袖弩并没有对准黑衣男子,而是对准了她。
虽然论臧热下令要抓活的,可是洛昂知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才是论臧热的底线。
而且洛昂想要的不仅仅是杀少女,他想要的是眼前这个黑衣男子露出破绽。
如此多的袖弩,如此近的距离,黑衣男子自身难保。
他又如何能顾全得了这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少女呢?
黑衣男子手一抖,身上的黑衣便来到手掌间。
手掌晃动,那件似乎数十年没有洗过的结痂黑衣化做盾牌,挡住身前一丈的范围。
宛如一个巨盾一样,将铺天盖地的弩箭纷纷打落。
少女心想,看来人懒惰也是一件好事,结痂的衣服能当做盾牌用。
箭落,盾停,黑衣男子快步上前,挥刀砍出。
每砍一刀,就有鲜血喷洒而出。
洛昂想逃,因为他带来的人都被杀死了。
这个像难民一样的黑衣人太过于凶残,太过于残暴。
武功之诡异,杀人技艺之诡谲,生平罕见。
哪怕是论臧热将军,杀人无数,也没有像这个黑衣人杀人这样丝滑。
仿佛,这个黑衣人,他手中的这破刀片,就是专门为杀人而生。
后背传来剧痛,正在逃跑的洛昂发现胸口处露出一截黑黢黢的刀片。
“该死,我竟然也死了。”
眼睛逐渐模糊,在风雪中,洛昂仿佛又听到了论臧热最后对他说的话。
“没有将人带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