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穗蹲在青石台阶上，指尖无意识揪着额前一缕卷发。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三小时前的邮件提醒——"因您与客户发生冲突，即日起解除劳动合同"。

"叮"的一声，塑料筐里最后几颗番茄滚落在地。她望着满地玛瑙似的果实，

忽然想起去年部门团建时，苏莉莉举着红酒说："秋穗就像番茄，看着红火，

扒了皮才知道多酸。"蝉鸣忽然刺耳起来。"穗丫头！

"隔壁王婶的大嗓门惊飞屋檐下的麻雀，"你晒在后院的番茄干叫乌鸦啄啦！

"秋穗慌忙起身，栗色卷发在阳光下泛起焦糖般的光泽。刚转过篱笆墙，

就听见头顶传来诡异的嗡鸣。"小心！"清冽的男声与金属撞击声同时响起。

秋穗下意识抱头蹲下，漫天红雨簌簌而落——无人机残骸与番茄干碎屑在她脚边堆成抽象画，

空气里浮动着酸甜的焦香。"我的...番茄干..."她捏起一片残骸，指尖微微发抖。

这是用母亲留下的老品种番茄晒的，最后一茬了。阴影笼罩下来。男人弯腰时，

银色锁骨链从白T领口滑出，晃过她眼前。他捡起螺旋桨碎片的手修长漂亮，

腕骨处却横着道狰狞疤痕。"改装过的Mavic3，时速92公里。"他掂了掂残片，

突然凑近她鼻尖，"你晒番茄干为什么要加迷迭香？

"秋穗被扑面而来的松木香熏得后退半步，这才看清他的脸。剑眉下生着双含情的桃花眼，

右眼尾缀着颗小痣，偏被金丝眼镜压住几分风流。"关你什么事？

"她拍开快要戳到睫毛的螺旋桨，"赔我的番茄干。"男人直起身，

镜片在阳光下泛起蓝膜："市价三倍赔偿，或者..."他变魔术般从裤袋掏出个牛皮本，

"教我古法晾晒。"秋穗盯着本子上龙飞凤舞的"沈"字签名，突然瞥见地上一抹银光。

拨开碎屑，母亲留给她的长命锁裂成两半，锁芯里掉出张泛黄纸片。穗穗亲启

四个毛笔字力透纸背。男人突然握住她手腕："这个铃铛，你从哪里......""千舟！

"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你又***人家姑娘！"王婶举着锅铲冲过来，

围裙上还沾着葱末。秋穗趁机抽回手，纸片轻飘飘落进男人掌心。她抱起塑料筐转身就跑，

卷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迷迭香的暖意。沈千舟推了推眼镜，对着无人机残骸轻笑。

纸片上褪色的朱砂印章，分明是奶奶说过的沈家祖徽。晨露还挂在番茄叶上时，

周秋穗已经蹲在地头画了十七个圈。昨夜暴雨冲垮了篱笆，野猪把三垄番茄苗啃得七零八落，

泥地里还印着半枚清晰的蹄印。"穗丫头，要帮忙不？"王婶挎着竹篮路过，

篮子里新摘的黄瓜水灵灵的。秋穗用树枝戳着泥巴："您说现在改种黄瓜还来得及吗？

"笑声被引擎声碾碎。黑色奔驰碾过青石板路，溅起的水花精准泼在秋穗的帆布鞋上。

车窗降下，苏莉莉的珍珠耳环晃得人眼疼："周姐，听说你在搞农家乐？"秋穗攥紧树枝。

苏莉莉脖颈间的丝巾，正是去年提案里她画的"柿柿如意"图案。

"赵总说这片地..."苏莉莉的Gucci墨镜滑到鼻尖，"很适合建罐头厂呢。

"塑料筐突然倾倒，沾着泥的番茄滚到车胎下。秋穗歪头笑："苏总监小心，

这里的路——"她故意拖长音调，"专硌穿高跟鞋的脚。"引擎轰鸣着逃远时，

秋穗才发现掌心被树枝划出血痕。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声，转身正撞见沈千舟举着手机对准她。

"拍够了吗？"她举起沾泥的番茄。沈千舟的白衬衫挽到手肘，

腕间的疤痕像条蜈蚣："我在拍这个。"镜头转向篱笆外，断木上趴着只橘猫，

正懒洋洋舔爪子。秋穗瞥见手机屏幕一闪而过的画面——她方才对着车尾挥拳的滑稽模样，

被做成表情包，配字"再叭叭头给你拧掉"。"删掉！""拿番茄苗换。

"沈千舟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拎出育苗盘，"农科院新品，抗病性强，甜度18以上。

"秋穗盯着嫩绿的幼苗。这种品相的市场价够买她半亩番茄，可男人裤脚还沾着夜露，

分明是连夜从试验田挖来的。"条件？""每天中午帮我做便当。"他推了推金丝眼镜，

"厌食症患者的合理请求。"蝉鸣突然安静下来。

秋穗想起昨夜母亲日记里的字句：沈家那孩子胃不好，要给他炖番茄牛腩汤。

泛黄的纸页上，少女时代的母亲与穿中山装的沈爷爷站在试验田里。"成交。

"她故意把泥手印拍在对方袖口，"但食材你出。"沈千舟望着少女气鼓鼓的背影，

低头轻笑。手机相册最新视频里，

正是苏莉莉车上掉落的收购合同——赵氏集团鲜红的公章旁，

标注着"青石镇罐头厂项目启动倒计时30天"。农科院的育苗盘在窗台上排出矩阵，

周秋穗蘸着番茄汁在日历上画下第七个叉。沈千舟送来的幼苗像群倔强的小兵，

硬是在板结的土里扎了根。"叮——"玻璃罐里的自制酵素冒出第十三个气泡时，

村口大喇叭突然炸响："全体村民注意！后山发现红火蚁巢穴！"秋穗手一抖，

紫苏叶飘进发酵罐。这种入侵物种能在一夜间啃光整片菜地，

去年镇东李叔的辣椒田就是这么绝收的。"周小姐需要杀虫剂吗？

"沈千舟的声音从墙头飘来。他今天换了玳瑁色眼镜，手里晃着个试剂瓶，

"新研发的生物驱虫...喂！"秋穗的竹扫帚堪堪停在他鼻尖前："你在我家装监控了？

""无人机航拍发现的。"他晃了晃手机屏幕，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正朝着番茄田移动，

"顺便说，你的稻草人戴反了草帽。"秋穗踮脚去够歪斜的草帽，沈千舟突然按住她肩膀。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尖："别动，你头发上有只弓背蚁。"她僵在原地。

男人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摘下的蚂蚁在阳光下泛着不祥的红光。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空气中开始弥漫刺鼻的药水味。"他们在喷化学药剂！"秋穗要冲出去，却被拽住手腕。

沈千舟掏出个喷雾瓶："迷迭香萃取液混合烟叶水，要试试传统智慧吗？

"他腕间的疤痕擦过她掌心，像道灼热的烙印。当夜，村委会灯火通明。

赵总派来的技术员指着检测报告："必须全面喷洒进口药剂！"投影仪蓝光里，

苏莉莉补着口红轻笑："周姐的土方子，怕是要毒死庄稼呢。"秋穗刚要起身，

会议室突然断电。沈千舟举着投影仪电源线微笑："抱歉，手滑。"他指尖敲击键盘，

大屏亮起红外热成像图——喷洒生物药剂的试验田里，红火蚁正成群结队逃离。"不可能！

"技术员打翻茶杯，"这不符合...啊！"尖叫声中，

苏莉莉的LV包包里爬出数十只红蚂蚁。沈千舟推了推眼镜："看来苏总监把指挥部搬来了？

"混乱中，秋穗的手突然被塞进个U盘。沈千舟在她掌心画圈："收购合同的扫描件。

"他指尖停顿处，正是赵总签名旁的指纹印油——和农药检测报告上的批号如出一辙。

秋穗攥着U盘冲进镇公所时，白瓷盆里的金桔树正簌簌落花。

她特意换了母亲留下的靛蓝布裙，发间别着银铃铛碎片，

走起路来却像揣着颗将爆未爆的番茄。"周小姐来送有机肥料样本？

"苏莉莉踩着细高跟拦住去路，指甲上的碎钻刮过她手中的文件袋。

秋穗嗅到熟悉的香水味——是赵总办公室常年点的沉香。

她突然想起那日沈千舟说："当你闻到对手身上的味道，说明你已踏入他的领地。

""我来送终止收购通知书。"她扬了扬盖着红手印的联名信，

三百户村民的指纹在晨光中泛着朱砂色。会议室门开的刹那，秋穗险些撞翻青瓷花瓶。

长桌尽头，沈千舟正把玩着赵总的鎏金打火机，西装革履的模样与田间判若两人。

他腕间的疤痕被黑曜石袖扣遮住，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溪水。"沈总，

这就是闹事的..."赵总谄笑着起身，啤酒肚卡在桌沿。沈千舟抬手截住话头，

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与那夜画在她掌心的频率重合："周小姐，

解释下贵方所谓的'生态红线'？"秋穗的银铃铛突然发出清响。

她这才发现会议室投影幕布上，正循环播放无人机拍摄的番茄田——镜头精确掠过每株幼苗，

连叶脉上的七星瓢虫都纤毫毕现。"根据《种子法》第二十七条..."她深吸口气，

却见沈千舟用口型说了个"笨"字。投影画面陡变。

赵总与苏莉莉在农药厂仓库交割现金的视频赫然在目，背景音里还有秋穗质问技术员的录音。

沈千舟起身时，西装下摆扫落金桔花瓣："赵总可能不知道，

千帆科技最大的股东是省农科院。"苏莉莉的珍珠耳环坠落在实木地板上。

秋穗看着沈千舟走来，他指尖夹着的正是她丢失的日记页。泛黄纸页上，

沈爷爷与少女母亲的合影旁，

多出一行新鲜墨迹：给小穗穗的嫁妆——沈家试验田产权证复印件。"合作愉快。

"沈千舟当着众人面，将U盘插入碎纸机，"当然，是和我的未婚妻。"他揽住秋穗的瞬间，

银铃铛突然发出完整清鸣——不知何时已被修好。村委会的铜铃铛响到第九声时，

周秋穗正把番茄酱装进贴着"秋穗红01号"的玻璃罐。

沈千舟那句"未婚妻"像颗卡在气管里的种子，在胸腔里生根发芽，戳得人心口发痒。

"穗丫头！"王婶风风火火撞开门，"沈先生在后山晕倒了！

"秋穗打翻的番茄酱在粗布围裙上洇出心形痕迹。她冲进柑橘林时，

沈千舟正倚着老柿子树假寐，指尖还勾着撕开的营养剂包装袋。无人机在头顶盘旋，

将他的苍白脸色拍得清清楚楚。"装死好玩吗？"她踢开散落的桔子。沈千舟睫毛颤了颤，

忽然抓住她手腕按在胃部："真疼。"掌心肌肤冰凉，嶙峋的肋骨硌得她心惊。

秋穗这才发现他锁骨链上挂着个小药瓶，刻着法文的抗焦虑剂。熬粥时砂锅噗噗作响，

秋穗盯着母亲日记里的字句发怔：小舟今天又吐了，沈爷爷说这是尝得出土地哀鸣的病。

泛黄的照片从书页滑落，五岁的沈千舟蹲在番茄架下，腕间裹着渗血的纱布。"看够了吗？

"戏谑声从背后传来。沈千舟披着晨露浸透的衬衫，发梢还沾着碎草叶。

他伸手去够窗台的薄荷，衣摆掀起时露出腰腹的陈旧烫伤，形似扭曲的番茄藤。

秋穗舀起一勺粥："张嘴。"沈千舟突然掐灭她的动作："周秋穗，

你其实..."他喉结滚动，"很讨厌我吧？"粥碗在桌面震出涟漪。

秋穗想起昨夜搜索栏里的记录——千帆科技三年前的农业污染案，

沈千舟站在废墟前的新闻图，以及结案报告里被涂抹的十二个农户名字。

"把试验田改成果园吧。"她突然说，"种橘子树。"沈千舟的勺子停在半空。

秋穗指向窗外无人机："你每天拍的不是作物长势，是土壤修复进度对不对？

"她戳破粥里的溏心蛋，"三年前那场事故，受害的不止你的胃。

"金黄的蛋液漫过莹白米粒，像琥珀裹住冻结的时光。

沈千舟腕间的疤痕突然被温暖覆盖——秋穗将银铃铛系回他手上："我爷爷说过，

听得到土地哭声的人..."她顿了顿，"该尝尝它的笑声。"暮色爬上窗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