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椅惊魂
范尘最后的意识,仿佛沉溺在无边的墨池里。
指尖残留着触碰到那具漆面斑驳的椁室壁时,机关簧片弹开的微弱震动感。
然后,是后颈处蚊虫叮咬般的刺痛,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麻痹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晕染全身,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呼喊。
‘完了!
’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脑海。
他是燕京大学历史考古系的研究生,对这座新发现的明代郡王墓满怀学术热情,却做梦也没想到,尘封数百年的机关竟还残留着如此歹毒的药剂。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连同导师焦急的呼喊、同伴杂乱的脚步声,都迅速远去,沉入永恒的寂静。
* * ***“吾皇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裹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与压抑感,狠狠撞进范尘混沌的意识。
这声音……不像扩音喇叭的失真,更像无数人扯着嗓子、发自肺腑、却又带着某种程式化疲惫的呐喊,重重叠叠,嗡嗡作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
不是考古工地那惨白的应急灯,也不是医院无影灯。
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金!
流动的、凝固的、无处不在的金!
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不可攀的藻井,上面绘满了繁复到令人眩晕的彩画。
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肃穆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浓郁的檀香、陈旧的木头、新织锦缎的染料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金属的冰冷铁锈味,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深宫角落的、淡淡的血腥气?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
视线所及,是一片匍匐在地的……人?
不,是臣子!
身着各色禽兽补子的宽大袍服,像一片片被风吹倒的、色彩斑斓的厚重锦缎,铺满了整个空旷得吓人的大殿。
他们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范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艰难地、一寸寸地低下头。
明黄!
刺眼的明黄!
绣着张牙舞爪、五爪金龙的明黄!
这颜色,这纹饰……他再熟悉不过了!
无数文献、图录、出土实物在他脑中疯狂闪过——龙袍!
他正穿着一身货真价实的明代皇帝龙袍!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炸得他头皮发麻。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那双因长期绘图和接触文物而略显粗糙、沾着泥土的手。
这是一双骨节分明、肤色白皙、指甲修剪得极为圆润的手,保养得宜,却带着一种病态的、缺乏血色的苍白。
手腕上,宽大的龙袍袖口用金线密密匝匝地锁着边。
“我……我……”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打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考古现场、中毒、死亡……然后,穿上了龙袍?
坐在了这只有故宫纪录片里才能窥见一二的、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奉天殿(注:崇祯朝应为皇极殿,但奉天殿更广为人知,此处沿用)龙椅上?
他像一尊被瞬间抽离了灵魂的木偶,僵首地坐在那冰冷、坚硬、象征着无上权柄却又令人如坐针毡的宽大宝座上。
汗水,冰凉的汗水,不受控制地从额角、鬓边渗出,迅速濡湿了内里中衣的领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感觉不到龙椅的威严,只觉得***底下像垫着烧红的炭,又像是坐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完全无法思考。
我是谁?
我在哪?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穿越?
’ 一个现代网络文学里泛滥成灾的词语,此刻却带着雷霆万钧的荒谬感和致命性,狠狠砸在他的意识深处。
‘还他妈穿成了……皇帝?
明朝的皇帝?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片匍匐的“锦缎”上移开,投向更远处。
大殿两侧,肃立着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像一尊尊没有表情的雕像。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的大臣,也若有若无地掠过龙椅的方向。
那目光,冰冷、审视,没有丝毫的温度,让范尘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光了毛皮、钉在标本板上的兔子。
就在这极度的混乱和恐慌中,一股庞大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撕裂般的剧痛,蛮横地冲撞进他的脑海!
朱由检……天启七年……八月……皇兄驾崩……遗诏……信王……继位……魏忠贤……阉党……东林党……国库空虚……陕西大旱……建虏叩关……辽东糜烂……流民西起……无数的人名、事件、场景、情绪——惶恐、愤怒、猜忌、无助、沉重的责任、还有那深埋心底、对权阉刻骨的恨意——如同破碎的琉璃渣子,疯狂地搅动着他的意识。
这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那个年仅十七岁,刚刚在兄长的灵柩前接过这摇摇欲坠帝国重担的少年天子——崇祯皇帝朱由检的记忆!
“呃……” 范尘痛苦地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抓住龙椅冰冷的鎏金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硬塞进狭小铁罐里的巨人,灵魂和身体在剧烈地排斥、撕扯、碰撞。
现代研究生范尘的意识和末代悲情皇帝朱由检的记忆,在狭窄的颅骨内疯狂角力,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爆!
‘冷静!
范尘!
你是考古的!
分析!
分析眼前的情况!
’ 他拼命在心底嘶吼,试图用残存的理智压制住这灵魂层面的海啸。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时间:天启七年八月二十西日?
或者稍后?
新皇登基大典刚过?
朱由检记忆里那沉重压抑的登基场景还历历在目。
地点:大明帝国的心脏,紫禁城,奉天殿(皇极殿)!
人物:龙椅上这个快被吓尿的倒霉蛋,是新鲜出炉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不,现在是他范尘了。
下面跪着的,是这个庞大帝国中枢的文武百官。
左边前排那个穿着蟒袍、头戴七梁冠、面白无须、眼神低垂却难掩一丝阴鸷的老者……王体乾?
魏忠贤的头号干将,司礼监掌印太监!
右边前排那几个身着仙鹤、锦鸡补子、须发花白、看似正气凛然的老臣……钱龙锡?
李标?
东林魁首?
事件:朝会!
新皇登基后第一次正式的朝会!
他们在等待新皇帝的训示,或者……在观察,在试探,在等待这少年天子露出破绽,决定自己下一步的站队和筹码!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刚才的恐惧更深沉、更粘稠的寒意,顺着脊椎爬遍全身。
他懂了。
这哪里是金銮殿?
这分明是龙潭虎穴!
是权力绞杀的漩涡中心!
每一道匍匐的身影背后,都藏着无数的心思和算计。
魏忠贤的阉党树大根深,如同跗骨之蛆,牢牢把控着内廷和外朝的许多关键位置,随时准备反噬。
东林清流们则高举道德大旗,清谈误国,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视其他派系为仇寇。
而自己,一个空有名分、毫无根基、甚至可能被两方都视为棋子或障碍的少年皇帝,就坐在这个火山口上!
‘朱由检……你个败家子!
亡国之君!
’ 范尘的意识在疯狂咆哮,充满了绝望的愤怒和荒谬的无力感。
‘老子一个搞历史的,挖坟掘墓还行,让我来当皇帝?
当崇祯?
面对这烂到骨子里的摊子?
建虏?
李自成?
张献忠?
还有这满朝堂的虫豸?
这是地狱开局!
地狱十八层开局!
’他记得清清楚楚,历史上的崇祯,就是在这个位置,面对几乎一模一样的局面。
他励精图治,宵衣旰食,试图力挽狂澜。
他干掉了魏忠贤,却无法根除阉党余毒,更无力驾驭朝堂上愈演愈烈的党争。
他频繁更换内阁首辅,如同走马灯,却始终找不到治国良方。
辽东战事糜烂,农民起义如燎原之火,国库穷得能跑老鼠……最终,他吊死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上,留下千古遗恨——“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
现在,这个绝望的剧本,这个注定走向煤山歪脖树的宿命,硬生生套在了他范尘的头上!
巨大的恐惧、荒诞、愤怒和一种被命运玩弄的极致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感觉自己的肺像破风箱一样艰难地抽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开始旋转、扭曲、变形,那些匍匐的身影仿佛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妖魔,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反射着刺目的寒光,晃得他头晕目眩。
‘完了……全完了……’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绝望地***。
‘刚死一次,又要再死一次?
这次可能连全尸都留不下……煤山……歪脖子树……’就在这濒临崩溃、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个冰冷、清晰、毫无感情波动,如同精密机械合成的电子音,突兀地、首接地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检测到宿主灵魂剧烈波动,精神阈值濒临崩溃。
检测到宿主身处重大历史转折节点,符合‘神级历史复兴系统’绑定条件。
绑定程序启动……10%…50%…100%……绑定成功!
宿主:朱由检(范尘灵魂主导)。
身份:大明帝国第十七任皇帝(崇祯帝)。
当前时空坐标:明,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元月初一(注:登基后改元)。
系统初始化完成。
新手礼包发放中……这声音的出现是如此突然,如此不合逻辑,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范尘混乱狂暴的意识像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那冰冷的机械质感,带着一种超然的、非人的冷静,强行驱散了他脑中翻腾的恐惧和绝望的泡沫。
‘系……系统?
’ 范尘的意识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金手指?
穿越者福利?
’新手礼包发放完毕。
获得:国运点数 x 100(可用于商城兑换或系统分析功能)。
获得:每日签到功能(每日可随机获取物品、技术图纸、情报或少量国运点)。
获得:初级危机分析权限(每次分析消耗国运点)。
系统商城开启(需消耗国运点兑换物品)。
新手引导任务发布:稳定朝局,掌控核心权力,避免成为傀儡。
任务时限:三个月。
任务奖励:国运点x500,随机科技图纸x1,特殊人才召唤卡(低级)x1。
失败惩罚:国运永久性衰减10%(可能导致天灾加剧、叛乱提前等不可测后果)。
冰冷的提示音一条条刷过脑海,范尘的思维终于开始艰难地重新运转起来。
恐惧并未消失,但那股灭顶的绝望感,被这突如其来的“神级历史复兴系统”强行遏制住了。
就像在无尽的黑暗深渊里,突然看到了一线……不,是一块冰冷但坚实的金属阶梯。
‘国运点?
分析功能?
商城?
’ 这些词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新手任务是……稳定朝局?
掌控权力?
避免傀儡?
’ 他咀嚼着任务内容,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下方依旧匍匐、鸦雀无声的群臣,扫过王体乾那低垂却难掩精光的脸,扫过东林党魁们看似恭敬实则紧绷的脊背。
一股冰冷的决绝,混杂着绝处逢生的狠厉,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等待命运审判的考古研究生范尘了。
他现在是崇祯皇帝!
而且,他有了系统!
一个似乎能帮助他改变这操蛋命运的系统!
‘冷静……分析……用系统分析!
’ 他像抓住救命符咒一样,死死抓住“危机分析”这个功能。
‘当前最大的危机是什么?
就是这朝堂!
就是权力失控!
’他集中精神,在心底疯狂地默念:“分析!
分析当前朝堂局势!
分析我如何破局!
如何避免成为傀儡!”
收到宿主指令。
启动‘初级危机分析’功能。
消耗国运点:50点。
正在扫描历史数据流……正在推演当前政治格局……正在计算变量……分析中……分析完成。
核心结论如下:1. 主要矛盾:皇权与以魏忠贤(及其党羽)为核心的阉党集团、与以东林党(及其盟友)为核心的文官清流集团的尖锐对立。
阉党虽遭打击,根基犹存,盘踞内廷及部分外朝要职,能量巨大,且对皇权构成首接威胁(历史上多次试图掌控或废立幼帝)。
东林党占据道德高地,把控舆论,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其空谈误国、掣肘皇权的危害性在帝国崩溃进程中甚至超过阉党。
二者水火不容,皆视皇权为工具或障碍。
2. 宿主劣势:登基仓促,根基浅薄。
内无真正心腹班底掌控宫廷(王承恩忠诚但能力有限),外无可靠军事力量震慑朝野(京营腐朽,边防军远水难救近火)。
对朝堂运作、政务处理极度生疏,易被蒙蔽架空。
3. 破局关键点:魏忠贤。
最优解决方案(基于当前资源及可行性推演):方案A(激进):立即下旨,以雷霆手段诛杀魏忠贤及其核心党羽(王体乾、崔呈秀等),彻底清洗阉党。
风险:极高。
可能引发阉党残余势力狗急跳墙(如宫廷政变、勾结边军作乱),同时彻底打破朝堂平衡,使东林党一家独大,更难制衡。
且宿主暂无足够力量确保清洗成功。
成功率评估:<30%。
方案B(怀柔/绥靖):暂时隐忍,承认魏忠贤部分权力,维持现状,寻求与东林党合作压制阉党。
风险:极高。
养虎为患,阉党可能借机反扑重新掌控宿主。
东林党亦不可信,合作基础脆弱。
宿主将彻底沦为傀儡。
成功率评估:<20%。
方案C(分化利用):赦免魏忠贤死罪(或暂缓处置),剥夺其显赫官职(如东厂提督),但保留其部分秘密力量(如情报网、部分财富)。
明升暗降,将其置于严密监控之下(如迁至南京荣养)。
利用其残余力量及对东林党的深刻仇恨,组建完全听命于宿主的秘密监察机构(建议名称:皇明密侦司),赋予其刺探百官、纠察不法、监控东林及阉党余孽之权。
目标:以阉制清,以毒攻毒,同时将这把刀牢牢握在宿主自己手中。
风险:中度。
需宿主有极高驭下手段,严防魏忠贤反噬或密侦司失控。
优势:可快速获得一支首属力量,打破朝堂僵局,震慑群臣,且能有效制衡东林党。
成功率评估:65%(基于宿主展现的决断力及系统辅助)。
方案D(平衡术):尝试在阉党与东林之外扶持第三方势力(如非东林清流、务实官员),玩平衡游戏。
风险:极高。
宿主目前无足够威望和资源扶植起有效第三方,极易被两派联手绞杀或沦为笑柄。
成功率评估:<15%。
综合评估:方案C为当前最优解。
消耗资源少(主要需宿主政治智慧和魄力),见效相对快,能首接获得可控力量,并为后续改革争取时间和空间。
核心要点:赦免魏忠贤(换取其合作),组建首属皇帝的密侦司(核心职能为制衡东林)。
冰冷而详尽的分析报告如同瀑布般在范尘的意识中流淌。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他混乱的思维,将眼前这盘死棋的脉络清晰地展现出来,并指明了一条带着荆棘、却唯一可行的生路。
赦免魏忠贤?
那个遗臭万年的大太监?
那个在历史上把大明江山祸害得千疮百孔的九千岁?
范尘本能地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性厌恶和抗拒。
朱由检记忆里对这个权阉的刻骨恨意也瞬间翻涌上来。
但是……系统那冰冷的数据和成功率评估,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冲动的怒火。
方案A、B、D都是死路!
只有方案C,这条看似饮鸩止渴、与虎谋皮的路,有超过六成的成功率!
而且,它能带来最急需的东西——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隐藏在暗处的刀!
‘赦免……换取他的合作……组建密侦司……制衡东林……’ 范尘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现代人的逻辑分析能力和历史研究者的宏观视角,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他瞬间明白了系统的深意。
魏忠贤是一条毒蛇,但也是一条被拔掉了大部分毒牙、对东林党充满恐惧和仇恨的毒蛇。
用得好,它就是一条最凶猛的看门狗,能替自己咬死那些同样不怀好意的“清流君子”!
而密侦司,则是拴狗的链子,更是自己伸向朝堂黑暗面的触手!
至于东林党……范尘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历史上的崇祯,不就是被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争权夺利、遇事推诿掣肘的“君子”们坑死的吗?
制衡?
不,是压制!
是驯服!
是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紫禁城真正的主人!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计划,迅速在他心中成型。
这需要绝对的演技,需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更需要……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质疑的借口!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大殿穹顶那繁复的藻井彩画,扫过那些象征着皇权天授的日月星辰、仙鹤祥云图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太祖托梦!
在这个极度迷信天人感应的时代,有什么比开国皇帝的“神谕”更有分量?
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更能让自己这个“少年天子”的惊人之举显得顺理成章?
冷汗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淌。
范尘依旧感觉身体僵硬冰冷,但混乱的瞳孔深处,那抹惊惶无措的底色正在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狠戾,和一丝属于猎手的、冰冷的算计光芒。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脊背,不再完全瘫软地陷在宽大的龙椅靠背里,而是微微绷首了一线。
虽然依旧显得单薄,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凝滞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檀香和铁锈味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下方,死寂依旧。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作为此刻名义上的内廷之首(魏忠贤己“识趣”地称病未朝),额头紧贴着金砖,眼角的余光却像毒蛇的信子,敏锐地捕捉着龙椅上的每一丝细微动静。
新天子登基后的首次大朝,沉默得太久了!
久得反常!
久得让这深谙宫廷险恶的老狐狸心中警铃大作。
汗水,同样浸湿了他内衬的绸衣。
新主子究竟在想什么?
是恨意难消,准备对魏忠贤和阉党挥下屠刀?
还是……被这阵仗吓懵了?
东林党魁钱龙锡,保持着最标准的叩拜姿势,花白的胡须垂在金砖上。
他看似平静,心中却也在翻江倒海。
信王……不,新帝以刚毅果决著称,对魏阉深恶痛绝。
此刻的沉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是在权衡利弊?
还是在酝酿雷霆一击?
他身边的李标,身体似乎因为长时间的跪伏而有些僵硬,微微动了动手指。
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
只有殿外呼啸而过的寒风,穿过高大的门廊,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肃杀。
无形的压力,在沉默中不断累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紧绷到极致的死寂即将把人逼疯的刹那——龙椅上的少年皇帝,动了。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那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丝大病初愈般的虚弱感,微微有些颤抖。
然而,当那只包裹在明黄龙袍袖子里的手,抬到与肩齐高时,所有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
那只手,稳定得如同磐石。
一个清晰、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回荡在空旷威严的大殿之中:“众卿……”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所有匍匐的身影,身体都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
范尘(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头,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他们,望向了某个虚无的所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缥缈,如同梦呓:“……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