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月初踉踉跄跄,脚上的运动鞋早被泥浆吃掉了颜色,鞋带也断了一根,拖在地上像条半死不活的蛇。
“我是谁……”他抱着脑袋,嗓子干得冒烟,声音一出口就被大风撕碎。
月亮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他脸色惨白,活像纸糊的人。
他摸遍口袋,除了一张被雨水泡烂的学生卡,啥也没有——卡上照片里的少年笑得挺傻,名字那栏却糊成一团墨,只能勉强认出“观月”两个字。
咕——肚子先***了,比脑子更诚实。
山小屋远处有盏黄灯,像溺水的人抓住的浮木。
初拖着两条腿往那儿挪,踩断树枝的声音惊起一群夜鸟,扑啦啦从他头顶掠过。
门是虚掩的。
“打扰了……”没人应。
屋里一股霉木头混着药酒味。
灶台上蹲着个铝饭盒,盖子一掀,半盒冷掉的糙米饭,还有一点酱油渍。
初顾不上礼貌,首接用手扒拉,饭粒刮得舌头都痛,却香得想哭。
墙角有张行军床,被褥油亮,不知多少人睡过。
他缩进去,脚还在床沿外头晃,被子往头上一蒙,黑暗像被子一样压下来。
梦里闪过——“初少爷,您慢点跑,老爷说今天不准去后山!”
——“哥,下周的钢琴比赛,你要来看哦。”
——“臭小子,你姓观月,就注定得还这笔血债!”
碎片一闪而过,头疼得像被野牛重新撞了一遍。
初猛地坐起,冷汗顺着下巴滴在被子上,黑夜里只剩自己急促的喘气。
第二天·猎人天刚鱼肚白,门“吱呀”被推开。
一个穿迷彩胶鞋的老头站在门口,背着猎枪,手里提着只血淋淋的野兔。
“嚯,哪来的小贼?”
初缩在床角,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老头眯眼打量他:“学生?
离家出走?
山里可没信号给你叫滴滴。”
初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不记得了。
您能给我口水喝吗?”
老头盯了他三秒,忽然把野兔往桌上一扔:“想留下就干活。
劈柴、挑水、喂狗,干得了就管饭,干不了现在就滚。”
劈柴斧头比想象的沉,木柴像长了腿,一劈就滚。
不到半小时,初虎口裂了口子,血珠渗进木纹里。
老头蹲在门口擦枪,偶尔抬头,一句话不点评。
日头爬到正顶,初终于劈完一小垛。
老头扔给他一瓶藿香正气水,塑料瓶子被太阳晒得烫手。
“喝完,下午跟我巡山。
要是再遇上那头疯牛,可别尿裤子。”
疯牛再现午后,林子里闷热得像蒸笼。
老头走在前头,枪背在肩上,嘴里叼根狗尾巴草。
忽然草叶一抖,远处“哗啦啦”灌木乱晃。
“来了。”
老头低声说。
那只野牛像座小山冲出来,鼻息喷白沫,角上还挂着半截破布——正是昨天绑匪落下的外套。
初双腿发软,却本能地往老头身后躲。
老头慢吞吞抬枪,上膛,“咔哒”一声脆响。
“别杀它!”
初突然喊。
他自己也愣住——脑子里闪过零碎片段:小时候在庄园后山,他曾喂过一头小牛犊,牛角还没长硬,舔得他手心发痒。
老头斜他一眼:“怎么?
你认识?”
野牛己冲到十米开外,尘土飞扬。
初不知哪来的勇气,往前一步,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阿蛮——!
坐下!”
野牛猛地刹住,西蹄犁出两道沟。
它歪头,铜铃大的眼瞪着初,喷了个响鼻,竟慢慢屈膝,像听懂了一样。
老头吹了声口哨:“有意思。
你以前是个放牛的?”
初的太阳穴突突跳,记忆的闸门被掀开一条缝——阳光、草地、少年拿着苹果逗牛的画面一闪而逝。
名字的线索回小屋的路上,初忍不住问:“阿蛮……是我以前给牛取的名字吗?”
老头耸耸肩:“得问你自己。
不过,”他抬枪管指了指远处连绵的山脊,“再往里走三十里,有片废弃的观月山庄。
十几年前一场大火烧得精光,听说就姓观月的人家。
你要找记忆,去那儿碰碰运气。”
夜谈晚上,老头从炕席下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少年搂着小牛犊,背后是一栋白墙红顶的别墅,门匾上“观月”二字依稀可辨。
“我当年救火时捡的,一首留着。
现在物归原主。”
老头把照片塞进初手里,“明儿一早我送你到岔路口,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野牛认主,说不定会跟着你。”
初摸着照片上少年的笑脸,胸口像被什么堵住。
阿蛮在屋外“哞”了一声,低沉温柔,像在回应。
黎明天蒙蒙亮,初背着老头给的干粮,裤兜里塞着那张照片。
阿蛮真跟来了,尾巴一甩一甩,踢得尘土飞扬。
老头站在门口,冲他摆摆手:“小子,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人活一世,又不靠过去吃饭。
但要是有人欠你,总得讨回来,对吧?”
初没回头,只是高高举起手挥了挥。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他和阿蛮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个失忆的少年,一头认主的野牛,一起往更深的山里走去。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松脂和灰烬的味道。
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