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茗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轻颤,视线却没离开窗外,被教学楼切走一半的天空,正慢慢洇开黄昏的橘色。
“夏栀茗,发什么呆?”
粉笔头敲在讲台上的声音炸过来时,她手忙脚乱地低下头,铅笔在速写本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线。
前排的男生们憋笑的动静里,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后颈,像刚晒过的阳光,暖得有点烫。
是姜之。
她的新同桌,昨天刚从理科重点班转来的男生。
班主任说他“偏科严重,需要文科班氛围熏陶”可夏栀茗觉得,这人光是往靠窗的位置一坐,就自带某种理科生的冷静。
比如现在,他正低头转着笔,侧脸的线条被夕照切得分明,睫毛在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好像刚才那个偷看她的人不是他。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时,夏栀茗把速写本往抽屉里塞,指尖却勾到了什么。
她猛地顿住,看见姜之的校服袖口正压在本子边缘,洗得发白的布料上,沾着点靛蓝色的颜料,像不小心蹭到的星空碎屑。
“抱歉。”
他先松了手,声音比想象中低,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夏栀茗摇摇头,飞快地合上本子。
最后一页还摊着昨晚画的草稿:被教学楼挡住的半片星空下,有个模糊的男生背影,穿着和姜之同款的校服。
她画到第三遍时,铅笔尖在背影的肩膀处断了,像个没说出口的问句。
“借块橡皮。”
他的手指敲了敲她的桌面,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
夏栀茗从笔袋里摸出橡皮递过去,指尖擦过他的指腹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她看见他手背上有道浅浅的疤,像被笔尖划到过。
姜之低头擦卷子上的错题,橡皮屑落在他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
夏栀茗用余光瞥了眼,封皮内侧写着他的名字,钢笔字清瘦有力,末尾的“之”字拖了个小勾,和她在分班名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开学那天,她在公告栏前站了十分钟,手指在“夏栀茗”和“姜之”的名字之间来回划。
这两个名字被排在同桌的位置,像被命运刻意凑成的短句。
晚自习第一节是数学,老班在讲台上讲抛物线,夏栀茗的笔在草稿纸上画着星星。
第三排的男生传纸条过来,笔尖戳了戳她的背。
“周末去看新上映的科幻片?”
她没接,把纸条推了回去,听见后面传来失望的啧声。
姜之忽然转了下笔,笔杆敲在桌面上发出轻响。
他没回头,却在练习册的空白处写了行字,推到两人课桌的中间线:“抛物线的对称轴,和星轨的近地点很像。”
夏栀茗的笔尖顿住了。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上周天文社招新,她在海报前站了很久,海报上印着猎户座的星轨图,像被拉长的抛物线。
当时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也在看,背影和姜之很像,只是她没敢抬头。
她在他那句话下面画了个小小的星星,笔锋轻得几乎看不见。
姜之的目光扫过来时,她立刻低下头,假装演算题目,耳朵却比窗外的晚霞还要烫。
下课铃响的前五分钟,天空突然暗下来。
乌云压过教学楼顶,把刚才还亮堂堂的教室浸成灰蓝色。
夏栀茗抬头看窗,发现那半片天空己经被云遮住了,像她没画完的草稿。
“要下雨了。”
姜之突然说。
她“嗯”了一声,看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伞,黑色的折叠伞,伞柄上挂着个银色的星星挂坠。
夏栀茗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自己的书包侧袋里,也有个同款挂坠,是去年在天文馆买的,一首没敢挂出来。
雨点砸在玻璃窗上时,晚自习结束了。
学生们涌向走廊,伞面碰撞的声音里,夏栀茗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姜之己经背上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把黑伞,像是在等她。
“一起走?”
他问。
雨幕把教学楼泡成模糊的影子,夏栀茗跟着他走进雨里。
伞面不大,两人的肩膀时不时碰到一起,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雨后青草的气息。
“你经常看星星?”
走到校门口时,姜之忽然开口。
夏栀茗的脚步顿了顿,踢开脚边的小水洼:“偶尔看。”
“知道情佛山吗?”
他侧过头,路灯的光落在他眼睛里,像碎掉的星子。
“那里能看到完整的银河。”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的视线里。
外婆家就在情佛山脚下,每年暑假,她都会躺在院子里看星星,那些密集的光点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是她画了无数次的原型。
“我知道。”
她的声音有点抖,“那里的星星很亮。”
姜之的嘴角好像弯了一下,他抬手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自己的半边肩膀露在雨里:“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起去。”
雨突然停了。
乌云裂开一道缝,月亮从里面钻出来,把湿漉漉的地面照得发白。
夏栀茗抬头看天,发现那半片被遮住的星空又露出来了,几颗亮星缀在云边上,像刚被洗过的样子。
“你看。”
她指着天空说。
姜之顺着她的手指望上去,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呼吸交织在同一方空气里。
他的体温透过校服传过来,比月光还要暖。
“看到了。”
他说。
夏栀茗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挨得很近,像两个没敢牵手的小人。
她的书包侧袋里,那个星星挂坠硌着腰侧,像个发烫的秘密。
走到分岔路口时,姜之把伞递给她:“拿着吧,雨可能还会下。”
她摇头,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伞——粉色的折叠伞,伞面上印着小熊图案,和他的黑伞放在一起,显得格外幼稚。
夏栀茗撑开伞时,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明天见。”
他说。
“明天见。”
她转身走进巷口,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姜之还站在原地,手里转着那把黑伞,星星挂坠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夏栀茗的心跳突然快起来,她飞快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冲进楼道。
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时,他己经不见了。
只有那把黑伞留在楼下的路灯旁,像个沉默的约定。
夏栀茗摸出速写本,借着月光翻开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划过,画出两个并肩站在伞下的小人,背景是整片完整的星空。
画到星星挂坠时,她的铅笔又断了。
窗外的月亮慢慢爬过楼顶,把银辉洒在画纸上。
夏栀茗用指尖碰了碰画里那个男生的影子,突然想起姜之刚才的话。
“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起去”。
她对着夜空轻轻“嗯”了一声,像在回应他,又像在答应自己。
夜风拂过窗帘,带着远处泥土的气息,好像从情佛山吹来的,带着星星的味道。
明天见,她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声音很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