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茗把书包往桌洞里塞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是昨天姜之借过的那块橡皮,被他整齐地切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她的笔袋边,上面用铅笔描了个歪歪扭扭的星号。
她捏着橡皮抬头时,姜之刚从外面走进来。
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色T恤的领口沾着点草屑,像是早锻炼时滚过操场草坪。
他看见她手里的橡皮,脚步顿了顿,耳尖泛起和晨光同色的淡粉。
“昨天没找到小刀,用尺子划的。”
他把外套挂在椅背上,声音压得很低,“你那块边缘磨圆了,切一半新的好用。”
夏栀茗“哦”了一声,把半块橡皮塞进笔袋最深处。
塑料笔袋碰撞的脆响里,她瞥见他桌角摞着的练习册。
最上面那本《天文爱好者》的封面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彩色的猎户座星云图。
早自习是英语,课代表在讲台上领读单词。
夏栀茗的视线落在课本第三十七页,那里有篇关于星座传说的阅读题。
她用红笔在“Orion”这个词下面画了波浪线,想起外婆说过,情佛山的猎户座亮得能看清腰带三星的连线,像被天神遗落在夜空的腰带。
“这里有个短语错了。”
姜之的手指突然点在她的课本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指尖带着点凉。
夏栀茗的呼吸顿了半拍,看见他指的是“shooting star”下面的注释,她把“流星”写成了“流行”。
“谢谢。”
她飞快地用修正带涂掉,余光里,他己经转回去背单词,喉结随着朗读的节奏轻轻滚动,像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课间操结束后,夏栀茗被女生拉去小卖部抢最后一袋薄荷糖。
回来时看见姜之正站在教室后窗旁,手里捏着个银色的东西对着天空比划。
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这是……星盘?”
她走近时,那东西突然转了个方向,金属边缘在她手背上划了道浅痕。
姜之慌忙收起来,耳尖比刚才更红了:“简易版的,算星座方位用的。”
他把星盘塞进校服口袋,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红痕,“没划破吧?”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漫到耳根,夏栀茗摇摇头,把攥在手心的薄荷糖往他那边递了递。
绿色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光,是她特意挑的,包装上印着“清凉如星空”的字样。
“谢谢。”
他接过去时,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有电流窜过。
拆开糖纸的声音很轻,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窗外的樟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
数学课上,老班把上周的周测卷子发下来。
夏栀茗捏着自己的62分,指节泛白时,姜之的卷子飘到了她桌上——98分。
红色的分数旁边画着个笑脸,是数学老师独有的奖励。
“最后一道大题,辅助线应该这样画。”
他拿过她的卷子,铅笔在几何图形上添了条虚线,“你看,这样就构成了全等三角形,像……”他顿了顿,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像猎户座的参宿西和天狼星,连成线就能找到其他星。”
夏栀茗盯着那条虚线,突然觉得那些扭曲的线条变得清晰起来。
她想起昨晚画星空时,总把猎户座的连线画歪,原来和做数学题一样,都需要找对那个隐藏的点。
“我还是不太懂。”
她咬着铅笔头说。
姜之把自己的草稿纸推过来,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着星图和几何图,两种图形在纸页边缘奇妙地重合。
“晚自习后,我可以在教室再讲一遍。”
他的笔尖在“晚自习”三个字下面顿了顿,“如果你不着急回家的话。”
窗外的云刚好飘过太阳,把两人的课桌罩在一片阴影里。
夏栀茗点头时,看见他嘴角的弧度比数学老师画的笑脸还要明显。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息。
夏栀茗趴在桌上假装睡觉,眼角的余光却追着姜之的动作。
他正往书包里塞东西,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露了出来,封面上烫着银色的星轨图案。
她想起自己的速写本,昨天画的伞下小人还摊在最后一页。
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被风吹得摇晃的星子。
放学铃响时,姜之果然没走。
他把椅子搬到她旁边,台灯的光晕刚好罩住两人的练习册。
夏栀茗闻到他身上的薄荷糖味,混着淡淡的墨水香,像夏日傍晚的风。
“这里的辅助线,相当于找到北极星的位置。”
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有了参照点,其他星星的位置就都能确定了。”
夏栀茗“嗯”了一声,视线却落在他握笔的手上。
那道浅浅的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她突然想起上周在画室看到的情景。
一个男生站在画架前调颜料,蓝色和紫色在调色盘上晕开,像极了星空的颜色,他手背被画笔蹭到的地方,正有这样一道疤。
“你的手……”她没忍住开口。
姜之的笔顿住了:“之前帮我爸看画室,被画刀划到的。”
他转了转笔,“小画室周末忙不过来。”
夏栀茗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每周六下午都去美术老师推荐的画室学素描,就在街角那家挂着“星尘画社”招牌的小店。
难怪总觉得在哪见过他,原来不是在天文社海报前,是在画室的玻璃窗后。
“我也在星尘画社学画。”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周六下午。”
姜之猛地抬头,台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惊人。
“我周六上午在那里帮忙。”
他的指尖在练习册上敲出急促的点,“下次……可以一起走。”
暮色漫进教室时,两人终于讲完了最后一道题。
夏栀茗收拾东西时,速写本从桌洞里滑出来,刚好落在姜之脚边。
他弯腰去捡的瞬间,最后一页的星空小人暴露在灯光下。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虫鸣在响。
夏栀茗的脸像被火烧过,伸手去抢时,却被他轻轻按住了手腕。
“画得很好。”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尤其是星星,很亮。”
她猛地抽回手,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个被戳破的秘密。
姜之己经转过身去关灯,背影在墙上拉得很长,像她画过无数次的那个轮廓。
走出教学楼时,夜空己经缀满了星星。
夏栀茗抬头,发现今天的后窗没再挡住天空,整片星空铺在头顶,亮得让人屏住呼吸。
“你看,今天能看到完整的北斗七星。”
姜之指着天空说。
夏栀茗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七颗亮星连成勺子的形状,像被谁摆在墨色的天鹅绒上。
“外婆说,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东方时,夏天就要来了。”
“现在斗柄指西,是秋天了。”
他侧过头,星光落在他眼睛里,“不过情佛山的北斗七星,比这里清楚十倍。”
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
夏栀茗想起他说的“一起走”,想起画室里的颜料味,想起那本烫着星轨的笔记本,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心里的碎片,好像被什么东西串了起来。
像北斗七星的连线,清晰得触手可及。
走到巷口时,夏栀茗停下脚步:“明天见。”
“明天见。”
姜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对了,你的薄荷糖很好吃。”
她转身跑进楼道,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时,看见他还站在路灯下,手里攥着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
星光落在本子的星轨图案上,像活了过来。
夏栀茗摸出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
笔尖划过纸面,画出七颗连成勺形的星星,旁边写着“北斗七星”。
画到最后一颗星时,她犹豫了一下,在旁边添了个小小的星号,像他留在橡皮上的那个记号。
窗外的风带着秋意,吹得窗帘轻轻晃动。
她对着夜空轻轻呼气,看见白气在月光里散开,像没说出口的心事。
原来他也在星尘画社。
这个念头像颗突然亮起的星,在心里明明灭灭。
夏栀茗把脸颊贴在速写本上,纸页上还留着台灯的温度,像刚才他指尖碰过的地方。
明天见,她又在心里说了一遍。
这一次,连带着周六的画室,和情佛山的星空,一起悄悄藏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