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薄荷草被晒得蔫蔫的，叶片上的水珠滚落在姜之的练习册上，晕开一小片浅痕。
他正低头抄单词，钢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晨光里的什么。
“周六早上九点，画社门口见？”
他突然把练习册往她这边推了推，页脚空白处写着行小字，钢笔水洇透了纸背，像颗没干透的星子。
夏栀茗的指尖在“九点”那两个字上顿了顿，铅笔在速写本的页边画了个小小的对勾。
她抬头时，正撞见姜之假装翻书的侧脸，阳光从他耳后绕过去，把那截脖颈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第三节课间，走廊里突然炸开一阵哄笑。
体育委员举着张篮球赛海报冲进教室，海报上印着“周末友谊赛”的字样，姜之的名字被圈在首发名单里。
夏栀茗看着海报上他穿着球衣的剪影，突然想起昨天他T恤领口的灰屑，原来不是早锻炼，是去练球了。
“姜之，周末去看你打球啊？”
后排男生拍着他的肩膀起哄，“听说隔壁班的女生要组团来加油。”
姜之把海报往桌洞里塞，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
他的校服袖口蹭过桌角，那点靛蓝色的颜料又露了出来，夏栀茗盯着那抹颜色，突然想起画社角落里那幅没完成的星空油画，底色也是这样的蓝。
“不去。”
他的声音闷闷的，“周六上午要去画社。”
起哄的男生们发出失望的啧声，夏栀茗却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篮球，旁边添了颗星星。
铅笔尖在纸面划过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比窗外的蝉鸣还要乱。
午休时，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夏栀茗趴在桌上补觉，朦胧间感觉有人往她臂弯里塞了什么。
睁眼时看见半块绿豆糕躺在草稿纸上，油纸包装上印着“老手艺”三个字，是巷口那家快失传的糕点铺的招牌点心。
姜之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手里捏着另一半绿豆糕，侧脸的线条被阳光切得很薄。
“刚才去办公室抱作业，路过看到的。”
他的肩膀动了动，像有点不自在，“老板娘说今天最后一天卖绿豆糕。”
夏栀茗捏着绿豆糕的指尖有点烫。
她知道那家店，外婆每次来城里都要去排队，说这味道和三十年前一样。
她把糕点往他那边推了推：“分你一半。”
他转过身时，嘴里还嚼着糕点，脸颊鼓得像只藏食的松鼠。
“不用，”他摆摆手，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耳机线，“我不太爱吃甜的。”
夏栀茗把绿豆糕塞进嘴里，清甜的味道漫开时，突然听见他耳机里飘出的旋律。
是首很旧的民谣，吉他声像流水一样淌出来，她的手机里也存着这首歌，是去年在天文馆听星空讲座时，背景音放的就是这个。
“这首歌……”她没忍住开口。
姜之猛地扯掉耳机，耳尖红得像被太阳烤过。
“你也听过？”
他的眼睛亮起来，像突然被点亮的星轨图，“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资源。”
夏栀茗从笔袋里摸出手机，解锁时手指有点抖。
当屏幕上的播放列表亮起来时，姜之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
屏幕上的歌曲名和他耳机里的一模一样，播放进度都停在1分23秒。
教室里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把午后的热气搅成一团。
两人盯着手机屏幕上相同的歌词，谁都没说话，只有那首民谣在安静的空气里流淌，像条看不见的线，把两个藏在心底的秘密悄悄系在了一起。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夏栀茗的书包突然滑落在地。
金属拉链撞在瓷砖上发出脆响，几本书滚了出来，其中一本《星空速写技巧》的扉页里，夹着的医院缴费单飘到了姜之的脚边。
她的脸瞬间白了，弯腰去捡时，手指却和他的撞在了一起。
姜之把缴费单折成整齐的方块递过来，指尖避开了金额那一栏，只捏着空白的纸角。
“掉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吹破了什么。
夏栀茗把缴费单往书里塞，动作快得像在销毁证据。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肩膀上，却不敢抬头。
那张单子是外婆的检查费，上周刚交的，妈妈说不能让别人知道家里的难处。
“我妈有慢性咽炎，”姜之突然开口，他的校服袖口在桌角蹭了蹭，颜料又掉了点碎屑“每个月都要去拿药，缴费单也总忘在书里。”
夏栀茗的指尖顿住了。
她看着他把那本《天文爱好者》往她这边推了推，杂志里夹着的书签是张画室的缴费单，金额栏用圆珠笔涂得严严实实。
阳光透过书页的缝隙落在他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疤突然变得很温柔。
放学时，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
夏栀茗收拾书包时，发现速写本里多了张纸条，上面画着个简易的星轨图，末尾标着“周六画社见”。
字迹清瘦有力，末尾的“见”字拖了个小勾，和分班名单上他的签名一模一样。
走到校门口时，篮球架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姜之穿着球衣站在球场中央，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砸在胸前的号码布上。
他抬手抹汗时，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像道精准的星轨，一下子就找到了目标。
夏栀茗的脚步顿了顿，突然想起那张篮球赛海报。
她对着球场的方向挥了挥手，看见姜之的耳朵瞬间红了，转身时差点被篮球绊倒。
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点桂花的甜香。
夏栀茗摸出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
她画了个穿着球衣的男生背影，背景是整片正在暗下来的天空，第一颗亮星己经在东边的天际闪了起来。
画到男生的袖口时，她特意点了点靛蓝色的颜料。
铅笔尖在纸面停顿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姜之耳机里的民谣，想起那半块绿豆糕的清甜，想起两张相同的缴费单。
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早就藏在彼此的细节里，像星星一样，就算被云遮住，也依然在发光。
巷口的路灯亮起来时，夏栀茗对着天空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数到第九颗时，她突然笑了。
明天还要上课，后天就能去画社了。
这个念头像颗刚被发现的新星，在心里亮得发烫。
她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往楼道跑，口袋里的星星挂坠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像在应和着什么。
晚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带着远处篮球场的喧嚣，和夏末最后一点温热的期待。
周六见，她在心里悄悄说。
这一次，连带着那首没听完的民谣，和球场上他泛红的耳根，一起藏进了即将到来的星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