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路上,天闷得像扣了锅盖。空气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湿腻味,
连人行道的石砖都透着潮气。街角商超的灯光比平时昏黄,门口的推拉门半开半合,
吹进来一阵热风,像是提醒人快点进来。我推着购物车走到饮料区,本想照例拿几瓶矿泉水,
手伸过去却停住了。整排货架空得刺眼,只剩下几瓶柠檬味的苏打水歪歪扭扭地挤在角落,
标签褪了色。旁边的大姐抱着一箱水朝收银台走,眼神像是在防着谁来抢。我愣了几秒,
心里划过一丝不安,但还是安慰自己,可能是台风前大家囤货,一时补不上货而已。
我拐到熟食区,选了两袋挂面和几颗番茄。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的动作比平时快,
像是在赶时间。我刷完码,她低声说了句“今晚早点回去,风可能会大”,
然后冲下一个顾客挥了挥手。我点点头,没多问。小区大门口的保安亭灯亮着,
保安队长站在那儿,手里夹着烟,一边盯着进出的人一边低声和对讲机说话。我经过时,
他正冲着谁摆手,喊了句“今晚记得把阳台的东西收进去,风大了别砸着人。”语气像关心,
但眉眼间带着几分急躁。电梯间的灯闪了两下,我按了楼层键,门刚合上,突然停住。
轿厢晃了一下,耳边传来轻微的“嗡嗡”声。大约过了三四秒,电梯又缓缓动了起来。
到楼层时,我吐了口气,走廊灯光泛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刚转过拐角,
护士邻居从对面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塑料桶,桶口用透明膜封着,里面是清澈的水。
她冲我笑了笑:“今晚有台风,最好早点储点水。”我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怀里的桶,
心里涌起一丝不情愿的麻烦感:“真有那么严重吗?”她笑容收了收,说:“预警升级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就回了屋。我进了家门,把袋子放在餐桌上,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
水柱一开始是清的,很快就带上了淡淡的黄,水面漂着细小的杂质,像是砂子。我关掉龙头,
盯着水槽发了几秒怔,脑子里闪过商超空空的货架和电梯的停顿。走到客厅,
我无意间瞥见橱柜角落,那个落灰的滤水壶正安静地放着。它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滤芯是不是还能用都不一定。我伸手把它拿出来,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放在水槽边。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物业群的消息,
有人在转发市政府的通告:今晚起全市进入防台风二级响应,请居民储备三天以上生活物资,
尤其是饮用水。有人在群里回“老生常谈,风大点罢了”,也有人说“刚买了两桶,
够一家人喝一周”。我正准备关掉手机,屏幕猛地一震,
弹出一条红色警报通知——供水污染紧急预警,疑似因上游水管受损,
建议居民三小时内储备净水,严禁直接饮用自来水。我怔怔看着那行字,
耳边的风声像是瞬间闯进屋子,吹得心口一紧。通知来得很密,我的手机几乎一直在震。
先是台风可能提前登陆的提示,紧接着是供水污染的红色预警。我站在厨房,把滤水壶拆开,
滤芯拿到灯下对着看,边缘已经有些发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用它撑一晚再说。
先清点现有水量。
都找出来:两只玻璃壶、四个运动水杯、两个空的奶粉桶、一个下沉角落找到的塑料保温桶。
加上未开封的饮用水,一共大约八升。按照一个人一天两升的标准,最多撑四天。
如果做饭也要用,撑不过三天。我在小本子上写下数字,心里像被拧了一下。有人敲门。
我刚拉开门缝,护士邻居就把一条银灰色铝箔条塞进来,
上面一粒一粒的白色药片排得整整齐齐。她说是净水片,告诉我一升水一片,注意静置时间,
再过滤一次更保险。我点头道谢,她又补了一句:“三小时内尽量把容器都装满,
先别管口感。”她说完就要走,我叫住她:“我想收集雨水,容器要怎么消毒更稳妥?
”她抬眼看看我:“如果有开水,先烫;如果没有,就用少量含氯的消毒液稀释后擦一遍,
再用清水冲净。别忽略桶盖,很多人就输在这个细节。”她说话时很平静,
像在门诊里交代注意事项。我把她的话记在本子上,
又问她能不能帮忙做一次简易的水质检测。她点点头,说有试纸,但要等她巡一次楼道,
看有没有老人需要帮助。我把家里能装水的容器全部洗干净,烧了一锅水烫桶,
热气让厨房更闷。窗外风声针尖似的扎过来,天像低了下来。我想起屋顶的蓄水槽,
问物业群有没有清洗记录,群里一下炸开了,有人说楼顶早坏了,有人说去年换过滤网,
还有人建议一起把桶抬上去接雨。我打字问:如果蓄水槽没清洗过,直接放水下来风险很大,
能不能先别开?消息很快被新的聊天刷过去,保安队长发了一条大段话,
意思是要把能动用的水源都抓在手里,集中管理,避免有人囤积。
最后他的语气带着命令味儿:“今晚八点,各家报数,把能用的水统一搬到一楼值班室登记。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一会。心里涌起一种不适感。集中看起来高效,其实最难的是谁来分,
按什么分,出了问题谁负责。我走到门口,找到一块闲置的小白板和几支记号笔,搬到玄关,
写上用水登记。旁边画了三个简单的框:饮用、烹饪、清洁。每个框后面空着,
用来写分配量和用水时间。我想了想,又写上今日净水计划四个字,
下面列了步骤:容器消毒、初滤、投片、静置、再滤、分装。字迹像是要立住一件事。
外面有脚步声,是护士回来了。她看了白板一眼,说:“挺好,清楚。
”我问她能不能帮忙把这套流程讲给楼层的人听。她点头,说等会儿有空就过来。
我把门靠上,迅速用胶带把窗口的缝贴好,翻出阳台上闲置的塑料盆,
按她说的把盖子也洗了,然后把盆放到靠墙的地方,留出空地给挂着的雨水落下。
手机忽然又震了一下。这次不是通知,是骑手打来的电话。他住在隔壁单元,送外卖出身,
对路很熟。我接起来,他憋着气说话:“刚从北边的小店看了一圈,瓶装水基本没了,
米和盐还能买到一点,电池涨价了。”我问他能不能帮忙多跑几家,
把米、盐、垃圾袋、电池和几卷抽纸带回来。再要瓶装水会不会太难。
他说:“瓶装水就别想了,我路过两个仓库点,都有人守着,眼睛很尖。
”他说话时像在记路线,语速又快又稳。我让他小心,能买多少买多少,
纸和垃圾袋也别忘了,后面的清洁用得到。他嗯了一声,又问我有没有对讲机。我说有一台,
还能用。他说回小区之前给我发条消息,我们用对讲机联一下频,免得手机信号忽然没了。
我应下来,又把楼层频道写在白板边上。我把白板搬到楼道里,用磁贴固定在电表箱旁边。
新贴上去的时候,走廊里正好有几个人路过,有人停住脚问这是干吗的。
我说这是登记用水的,按照用途分开,透明一点,大家心里也有数。有人皱眉问,
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值班室集中管理。我指了指白板:“统一搬下去,流程变长,人手也不够,
容易丢。我们这一层先按表来,每人领到的量写清楚,谁家需要多点也好说。对了,
用过的空桶标注一下,统一回收再消毒。”那个人咂了咂嘴,说我麻烦。
旁边一个老人点点头,小声说这样好,起码明白。护士拿着试纸上来,
给我拿了一杯刚过滤过的水和一杯未处理的水做对比。试纸颜色变化明显,
她把结果解释给大家听,声音不高,但很笃定。那位老人听到“静置三十分钟”四个字时,
认真地掏出笔记本记下。有人问净水片哪儿来,护士说自己家里备了两板,
愿意先拿出来给楼层应急。有人跟着附和,说自己家里有闲置的桶可以借。
楼道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像有一口气在慢慢入肺。我们按流程做了第一批水。
先用开水烫过的桶接下自来水里的清水段,再用布层初滤,把明显的颗粒截住,投片,盖盖,
放在墙角。写上时间,设了定时器。期间有人问,为什么还要再滤。
我说仅靠药片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再滤可以把异味降下去些,总之喝前再做一次过滤更稳。
大家点头,似懂非懂。我一边忙一边看时间,过了八点,群里跳出新的消息,
保安队长在下面催促各家报数,按户搬水下楼。有人已发结构化表格,
写明了自家有多少饮用水、多少桶装水。也有人直接回复说“没有”。我迟疑了两秒,
最终选择只报了一个概数,备注加了一个词:楼层自管。我刚发出去,私聊就跳进来一条,
来自保安队长:“自管不安全,出事责任不清。按通知执行。”不等我回,
他又发:“你这层先搬五桶下去,值班室登记。”我对着这两行字发了会呆,
关掉了聊天界面,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第一批水静置到时间,我和护士把两桶水拿到厨房,
用自制的布滤装置再过滤一遍。水面变得清透,异味降了下去。护士闻了闻,
说可以作为饮用水,尽量先给体弱的人。我们把水分装到标注过的壶里,回到楼道,
按照白板登记发给邻居。我把白板上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划掉,标注下一次分配的时间。
落笔的时候,楼道的灯忽然暗了一下,像被人轻轻按住开关,又弹回到原位。静了半秒,
谁也没说话,只有风撞窗的声响。我把手里的记号笔插回托盘,抬头看一眼天花板。
微弱的嗡嗡声在走廊里游移,我心里一紧,去门口拿对讲机,调到预设的频道试了一下,
发出一声短促的杂音。我对着话筒说:“一层到二层,听到请回复。”过了两秒,
电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在,信号还行。”他说他刚检查了应急灯的电源,
估计还能撑两个小时。我让他注意一下楼梯间的防滑,别让老人摔倒。他应了一声,
又说如果对讲机忽然发不出去,就用手电三短一长打信号,大家约定好,别乱。
骑手的消息这时到了,他说自己已经进了小区,路上被吹了好几次,身上湿得能挤出水。
我让他去一楼的小卖部门口等我,我拿着雨衣冲下楼。在门口,
我看到他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黑袋子,里面是米、盐、电池,还有几卷垃圾袋。他笑,
说水就别想了,我想要的东西都尽力捞回来了。我把袋子接过来,
问他有没有注意到外头的动静。他压低声音,
指了指小区外环路的方向:“有三四个人往这边探,看起来不是这栋的人,穿雨披,不说话,
走路带风。不像来找亲戚的。”回到楼上,我把东西分成两份,一份放到自己门口的空箱里,
另一份拿去白板旁边,让大家按需登记领用。有人看见电池,眼睛一亮,想拿三包。
我说每户先拿一包,充足的时候再多给,紧要关头照明比别的都重要。有人嘴上嘟囔,
我没理他,继续把垃圾袋分开,写上用途。护士看着,竖了竖拇指,说这样好,
垃圾很快就会成为隐形麻烦,先把分类写清楚,省得吵。楼道里安静不久,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撞击声,像是谁把东西放到了地上。大家同时抬头,
我下意识抓紧对讲机,问二层状况。过了几秒,一个气息急促的声音响起:“没事,
是有人把空桶搬出来。”我松了口气,正准备让大家散开回屋,
身边的对讲机忽然传来一段细小的杂音,沙沙啦啦的,像风吹过金属片。紧接着,
一个压得很低的男声从噪音里挤进来,句子断断续续的:“三单元……楼上……有水。
”我抬头的动作慢了半拍,视线顺着楼梯口的黑暗向上,像是能看见什么似的。
那声音很快消失,频道又回到嗡嗡的空响。我把对讲机贴近耳朵,按下通话键,没有说话,
只听自己呼吸落在塑料外壳上,轻而清楚。护士在旁边看我,
我看着白板上那些刚写下的数字,突然意识到它们像灯一样,把这一层照得太亮了。
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带着潮气和一点陌生的味道。那一晚我几乎没睡。风声在楼外打转,
像有人推着巨大的布帘在走廊里拖动,时轻时重。凌晨四点,楼道的灯忽然闪了两下,
稳住了。我裹着外套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手里捏着对讲机,耳朵贴着门板听动静。
天蒙蒙亮的时候,楼里的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闷。我端着昨晚过滤好的水,
敲了隔壁单亲父亲的门。他眼睛通红,显然是一夜没合眼。孩子趴在床上还在睡,
他小声道谢,说昨天的水救了急。我们对着白板重新登记了各家剩余水量,
发现比预计的少了一桶——很可能是夜里有人拿走了。我没追问,只在记录旁画了个圈。
人心在资源紧缺时很容易有裂缝,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护士带着试纸过来,
检测新接的雨水。颜色比昨天的自来水略好,但她皱着眉:“重金属不多,可杂质明显,
不处理不能喝。”她让我帮忙搬桶去厨房做二次过滤。路过楼梯口时,她突然停住脚,
盯着扶手底下的一个湿痕。那是一串细小的水点,从二楼方向延下来,颜色偏深。
她蹲下闻了闻,低声说:“这不是雨水味。”我心里一紧,立刻用布擦掉痕迹,
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上午十点,风雨间隙,骑手回来报告外面的情况。
小区北面两条街已经封路,路障用的是旧家具和铁丝网,看得出来是匆忙搭的。
他还看见有人往南边走,背着大袋子,脚步很快。我们围在白板前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保安队长突然出现,手里拿着对讲机,直接宣布:“今晚六点全楼停电检修,持续时间未知。
”话音一落,楼道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质问为什么台风还没过去就检修,
他只是冷冷说了句:“不是我们想的,是上面下的命令。”说完就走。我看着那背影,
总觉得哪里不对。停电意味着水泵也会停运,如果这不是巧合,那就是有人想借机控制供水。
我在心里记下了这个时间点,决定提前做好应对。中午,我把家里的手电和备用电池拿出来,
分成几份送到有孩子和老人的几户人家。有人很感激,也有人觉得我多事。我没解释,
只是让他们记住停电前先烧水、过滤水。护士在我忙的时候凑过来,低声告诉我,
她昨晚听见二楼有搬桶的声音,但没看到人。我问她要不要去查,
她摇头:“现在揭出来只会让大家更紧张,水没丢多少,先守住大局。”我沉默了几秒,
点头答应。下午风雨又大起来,雨点砸在窗户上像急促的敲门声。我在厨房过滤最后一批水,
滤芯已经有些发黑,流速变得很慢。手表上的时间逼近五点半,我让大家提前把水领走,
减少停电后的混乱。正收拾时,对讲机里传来骑手的声音:“我在楼下看到两个人,
穿着我们小区的雨披,但没见过。他们正往后门去。”我立刻回应:“别硬碰,先盯着,
看他们要干什么。”心里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六点整,楼道灯灭了,风扇的嗡鸣声消失,
整栋楼像被抽走了呼吸。有人在走廊里轻轻骂了一句,紧接着传来关门的声音。
黑暗让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清晰——楼板的轻微震动、远处的脚步、甚至有人换气的频率。
我和护士各带一盏手电,分头在楼道巡了一圈。二楼的走廊尽头,原本堆着的空桶少了两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拆掉盖子的木箱。护士用手电照过去,箱底还有细小的泥沙痕迹,
像是从外面搬进来的。我盯着那些痕迹,喉咙有点紧。正在这时,对讲机里忽然传来杂音,
然后是一个急促的低语:“后门……有人往外抬水……”声音被风切断,剩下的全是沙沙声。
我冲护士点了下头,拧亮手电,朝楼梯口走去。光柱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锋利的线,
正好照到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朝着后门的方向延伸过去。我顺着那串湿脚印一路下到一楼,
空气里带着股潮冷的味道,像是刚从地底窜出来的。风从后门的缝隙灌进来,
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门口的光很暗,但依稀能看到两个影子在搬东西。我屏住呼吸,
借着楼梯转角的掩护观察。他们的雨披颜色和小区配发的一样,可帽檐压得很低,
脸完全藏在阴影里。一个人正从地上提起一个半人高的塑料桶,另一人回头四下张望,
确认没人注意后,用脚把门闩踢开。我按下对讲机,小声呼叫骑手:“后门,两个搬桶的,
可能不是本栋的,帮我堵住外面出口。”几秒后,骑手的声音带着风声传来:“收到,
我从车棚绕。”那两人推门的瞬间,我走出转角,手电直射过去。光柱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