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虚空囚徒
他进退两难。
“等待”意味着被这道视线持续“观测”，每一秒都是精神上的凌迟，还要消耗那本就不多的“生存点”。
可如果不等，立刻投胎到那片熔岩地狱，下场只会是瞬间被气化。
两种死亡，一个慢，一个快。
社畜的经验再次占据上风——只要没到最后期限，就总有转机。
他选择熬。
最开始，他还想用人的法子来对付这种死寂。
他开始想过去的事。
失控的泥头车，溅起的泥浆，还有自己脱手飞出去的那杯冰美式。
咖啡精准地糊在司机那张吓傻了的脸上。
这算是他社畜生涯里，最后，也是最带劲儿的一次反抗。
他把这事儿翻来覆去地想，竟品出点黑色幽默。
他又想起了大学通宵打游戏的哥们儿，显示器的光照着一张张年轻的脸；想起了第一笔工资，请爸妈吃的那顿死贵又不好吃的西餐；想起了某个下雨的下午，他打着伞，一个女孩的侧脸……这些记忆自个儿发着光，硬是在这片虚无里给他撑开了一小片地方。
但系统，或者说那个“观测者”，没耐心看他怀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念头转得越来越慢，像是生了锈。
他发现，哥们儿的脸先是没了五官，只剩下一个轮廓，最后彻底糊掉，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代号，“兄弟”。
那顿西餐的味道没了，只剩一个标签，“贵”。
女孩侧脸的弧度也平了，融进了一堆路人甲的背景板里。
记忆，正被这片虚无一点点地磨成粉末。
“太慢了……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的意识焦躁起来。
他受不了这种一刀一刀割在精神上的酷刑。
嗡——像是回应他的不耐烦，整个空间猛地一颤。
他眼前那颗熔岩星球的投影，疯了似的开始快进！
暗红色的火球肉眼可见地冷却、翻滚、固化，几亿年的地质演化，被压成了一部无声的灾难片。
岩浆海迅速凝固，星球表面盖上了一层黑亮的壳。
接着，地壳下的火气找到了出口，成千上万的火山集体爆痘，巨量的水蒸气卷着硫化物、氰化物、二氧化碳冲上天，糊成了一片又厚又脏的原始大气。
时间，上了发条。
林恩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创世级的场面，一场下了几百万年的强酸暴雨，就被浓缩成一瞬，当头砸下。
那不是雨。
是亿万根无形的、冰冷的针，穿透了虚无的屏障，狠狠扎进了他的灵魂！
“啊啊啊啊——！”
他喊不出声，可意识的每个角落都在被活活溶解。
他自己，就是一块被扔进王水里的黄油。
构成“林恩”这个人的所有东西，都被强行往下剥，往下冲刷。
这一次被剥掉的，不再是那些边角料，而是他灵魂最深处，最要紧的东西。
一幅画面顽强地冒了出来。
冬天，下午，太阳很好。
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催他。
“快趁热吃，坨了就不好吃了。”
阳光照在她鬓角那几根白头发上，暖得让人想掉眼泪。
林恩拼了命地想抓住这幅画面，抓住那碗面的香气，抓住妈眼角的笑。
可在亿万酸雨的冲刷下，妈的脸最先花了，成了一张泡了水的旧照片。
鸡蛋面的香气散了。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暖意，也跟着凉了下去。
最后，整个画面在一阵剧痛中彻底碎掉，什么都没剩下。
他忘了妈长什么样。
忘了家的味道。
接着是友情，是梦想，是人格，是“自我”……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这场加速的风暴洗得一干二净。
他的意识，成了一张被酸液蚀烂的、千疮百孔的废纸。
就在“自我”马上要彻底散架，归于虚无的最后一刻，一个荒唐又丢人的念头，被他死死地抓住了。
像是掉进水里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烂木头。
高考物理：68分这个耻辱的数字，这个他做梦都想忘掉的烙印，眼下竟成了他唯一的坐标。
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锚，穿透层层虚无，把他这条快沉的破船，死死地钉在了海底。
“我……是……物理……68分……”他的思维，退化到了只能靠这个坐标进行组装的地步。
我是谁？
我是考了68分的人。
世界是啥？
世界是能让我考出68分的地方。
逻辑狗屁不通，但管用。
他活下来了。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残破方式。
就在这时，冰冷的系统提示毫无感情地亮了起来。
警告：检测到宿主灵魂活性过低，濒临认知崩溃！
为维持宿主基本存续，启动强制性***……“惩罚性预演”开启！
“还……来？”
物理68分的脑子里刚闪过这念头，一股巨力就把他的感知，瞬间塞进了一个滚烫又绝望的微观世界。
他“穿”成了一枚嗜热古菌。
没视觉，没听觉，只有最原始的知觉。
他“贴”在海底热泉喷口的岩壁上，周围是冰冷和滚烫交错的海水。
一层简陋的细胞膜，是他的皮。
流动的细胞质，是他的命。
下一秒，地壳深处传来恐怖的闷响。
一股高达380℃，混着硫化物和重金属的漆黑热流，从他下方的火山口猛地喷了出来！
幻痛，来了！
这次不是什么概念上的腐蚀，而是最真实、最微观的灼烧和撕裂！
他的细胞膜像是被亿万根烧红的针同时捅穿，瞬间烂成了筛子。
细胞内外彻底失守。
滚烫的、有毒的热流疯了一样灌进来，他体内的蛋白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速度被煮沸、变性、凝固。
维持他生命的遗传物质，在那恐怖的高温下，卷曲，断裂……生命，被从最根本的层面，高效地抹掉了。
这是一种比死更恐怖的，被“溶解”的终极痛苦。
“我……艹……”意识的最深处，他用尽所有残存的力气，挤出了这个跨越物种的词。
幻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林恩的意识从被活活“煮熟”的体验里挣脱出来时，整个灵魂都在虚弱地哆嗦。
系统光幕上，血红的字体慢慢浮现。
热泉古菌溶解体验，播放完毕。
生存点 -0.5右上角的数字，从99.5精准地跳到了99.0。
“……你大爷的！”
物理68分遭到了远超肉体酷刑的重创。
这破系统不仅坑，还是个魔鬼！
挂机摸鱼被逮到，就要拉去体验酷刑，关键体验完了还特么收费！
等待，竟然比首接投胎还他妈危险！
愤怒、屈辱和绝望正要把他淹没，囚禁他的这片虚空，突然出现了一丝不对劲。
一道极其细的裂痕，一道黑色的闪电，无声地撕开了黑暗。
裂痕后面，不是更深的死寂，而是一片混沌翻滚、没法用任何词儿形容的扭曲光影。
紧接着，一个巨大到没谱的投影，从裂缝里一闪而过！
那是一只爪子。
一只长着三根脚趾、趾尖闪着冷光、表皮盖满狰狞角质的……巨爪！
它只出现了不到千分之一秒，裂缝就合上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就那一眼，却用最锋利的刀，深深地刻在了林恩残破的灵魂上。
那是什么玩意儿？
不是系统，更不可能是地球上进化出来的任何东西。
那是一种更高维的、更古老的……只是不小心投了个影子的……恐怖玩意儿。
一股比被煮熟时更刺骨的寒意，从林恩灵魂的最深处炸开。
一个念头让他从里到外都凉透了——那道“观测者”的视线……那片被系统藏起来的乱码……还有刚才那只巨爪……所谓的“等待”，根本不是什么安全区挂机。
他就是个展品！
一个被摆在橱窗里，供某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围观的展品！
他还没从这恐怖的猜想里缓过劲儿，系统冰冷的警告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疯狂地响了起来。
警告！
警告！
检测到高维信息扰动！
系统屏蔽功能己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