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色浪漫的陷阱屏幕右下角，那个永远跳跃着“生命速递”logo的角落，
弹出一条系统通知。光线有点刺眼，林小草眯了眯干涩的眼睛去看。
不是医生发来的检查结果推送，
也不是那个催命的客服经理又来嘘寒问暖——那语气甜腻得让她每次都想吐。“林小草女士，
您收到一份‘血色浪漫’情人节专属定制礼物！恭喜您解锁‘濒危状态’直播特权！
立即佩戴开启，让您的粉丝为您此刻的坚韧献上最炽热的爱意吧！特效持续至心跳归零。
特效费平台抽取55%。”林小草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触摸板上，微微发抖。
窗外是北方二月底灰蒙蒙的天光，病房里暖气烧得有点燥，可一股寒意还是顺着脊椎爬上来，
蛇一样。她喉咙深处一阵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痒意涌上来，她猛地扭头，
抓起旁边揉成一团的纸巾捂在嘴上。几声沉闷压抑的咳嗽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炸开，
身体蜷缩得像个被揉烂的纸团。咳完了，她喘着粗气，慢慢展开纸巾。一团粘稠的暗红，
像一朵败落腐败的山茶花，绽放在惨白的底色上。血色浪漫。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舌尖尝到的只有血腥和一种冰冷的滑稽。她的生命，她的痛苦，她的终结，
成了情人节橱窗里一件包装精美的礼品。搁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着，
是她那个小小的“生命速递”直播间。屏幕上方的在线人数像个高烧病人的体温计，
数字跳动得让人心慌——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五人。弹幕像夏天暴雨前倾巢而出的蚁群，
密密麻麻地向上滚动，冲刷着屏幕里她那张枯槁灰败的脸。“小草挺住啊！今天情人节，
礼物走一波！”“主播脸色好差……快开特效看看！”“平台有新活动了？‘濒危状态’？
听着就刺激！”“刷火箭能提前解锁吗？”“咳血了吗？想看！”“家人们，
守护最好的小草！守护今晚的‘血色浪漫’！”守护？林小草扯了扯嘴角，
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掠过她干裂的嘴唇。守护她走向死亡的过程？
守护那些用金钱兑换的、即将飘满她死亡直播的虚拟玫瑰？
她想起刚签下那份厚厚的直播合约时，
那个西装革履、笑容像涂了蜜蜡的平台经理说的话：“小草啊，这是双赢！
你的故事能激励更多人珍惜生命，平台给你提供最好的医疗关怀曝光，捐助源源不断，
你爸妈后半辈子也有个依靠……”当时她肺部那个阴影还只是“疑似”，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虚幻的稻草，懵懂地签了字，摁了手印。后来一步步，
“疑似”成了“晚期”，普通的直播变成了“与癌共舞日记”，
再后来是“生命倒计时：XX天”。每一次“升级”，合约附件就多几页冰冷的条款，
像无形的绞索，在她脖子上又悄悄勒紧一圈。平台的“礼物”没有拒绝的按钮。
2 特效下的死亡舞林小草的手最终还是移到了触摸板上，在那个悬浮的通知窗上，
点下了“立即佩戴开启”。动作有点木然，像在操作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机器。
嗡——屏幕中央猛地爆开一团巨大的、刺目的猩红！那红色如此浓烈，
几乎瞬间吞噬了整个直播画面。紧接着，无数玫瑰形的“血滴”凭空生成，
旋转着、跳跃着、拖曳着细细的红色光尾，从屏幕顶端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它们优雅地盘旋，碰撞，碎裂，又重新组合，覆盖了她影像的每一寸空间。
花瓣边缘闪烁着廉价而炫目的亮光，
伴随着逼真的液体滴落、溅开的音效——滴答…啪嗒…这特效霸道极了，
像一个蹩脚的画家用血红色的油漆粗暴地覆盖了底稿。
林小草那张因缺氧和痛苦而扭曲苍白的脸，在层层叠叠、不断飘落的玫瑰血滴后面，
只剩下模糊而诡异的轮廓。直播间彻底疯了。“卧槽！！！！牛逼！！血色浪漫！名不虚传！
”“这才叫情人节氛围！太顶了！”“火箭升空！小草主播，玫瑰为你而凋零！
”“呜呜呜哭了，虽然但是……好美啊！”“这才是真正的硬核浪漫！礼物刷起来！
”“主播咳一声啊！配合下特效！”打赏提示音效此起彼伏，密集得如同暴雨砸在铁皮屋顶。
金色的火箭、七彩的跑车、粉色的城堡头像……各种昂贵的虚拟礼物动画挤满了屏幕边缘，
和那漫天飞舞的玫瑰血滴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场光怪陆离、喧嚣到令人窒息的数字葬礼进行曲。
林小草的目光穿过那些飘落的、虚拟的血玫瑰，落在飞速滚动的弹幕上。
那些字符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视网膜。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想咳嗽，
却被胸口的剧痛狠狠噎住。她一把抓过旁边的塑料盆，低下头，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几声压抑的闷咳，而是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胸腔撕裂掏空的狂咳。
大股大股温热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溅落在盆底，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暗红，鲜红，带着细碎的泡沫。她咳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手指死死抠着盆沿。
她咳得那么凶，那么绝望，全身的力气都在这非人的折磨中流逝。眼泪和污血糊了一脸。
然而，在屏幕那端，在层层叠叠的玫瑰血滴特效后面，她的影像只是模糊的影子在微微晃动。
那惊心动魄的、真实的咳血场景，
被平台精心设计、充满“美感”的“血色浪漫”特效完美地遮盖了，或者说，替代了。
直播间的弹幕爆发出一阵更高亢的尖叫：“特效联动！配合上了！主播敬业！
”“这演技绝了！咳血音效好逼真！”“这才是沉浸式体验！钱没白花！
”“平台技术力炸裂！”林小草彻底脱了力，瘫软在枕头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只剩下残破的鳃盖在微弱地翕张。额头上全是冷汗，黏着几缕枯槁的头发。
塑料盆歪倒在床边，里面那摊刺目的猩红粘液散发着浓重的铁锈腥气。她大口喘着气，
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胸腔深处剧痛无比。屏幕一角，那代表在线人数的数字，在短暂的卡顿后，
像磕了药似的疯狂跳动飙升：两万、三万五、五万八千……“滴。
”3 生命速递的终一声极其轻微的系统提示音，
在病房角落里另一台连接着加密线路的平板电脑上响起。那声音被直播间的喧嚣彻底吞没。
标的物个体生命体征消失以医院/平台联合监测仪数据为准后72小时内完成物理接收。
备注：Cryo-Tech Unit 7 已准备就绪，液氮饱和状态良好。窗口下方，
是一个小小的、不断闪烁的绿色倒计时图标，
无声地跳动着：67小时：24分：38秒…37秒…36秒…林小草对此一无所知。
她的意识在剧痛和缺氧的泥沼里浮沉，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只想睡过去，永远地睡过去。
但平台那个圆脸、总是笑眯眯的客服经理的声音，带着一种甜蜜蜜的、不容拒绝的穿透力，
在她耳边响起，鬼魅般清晰：“小草呀，再坚持一下下！现在是流量巅峰！
粉丝们都在为你加油！看看这礼物！看看这热度！想想伯父伯母！想想欠医院的钱！
平台不会亏待你的，坚持就是胜利！熬过今晚，你的‘生命故事’价值就更大了！
千万不能睡啊！”坚持？胜利？价值？这些词在林小草混沌的大脑里搅成一滩腥臭的污泥。
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一张褪了色的家庭合影。
年轻的父母抱着大概三四岁的她，在老家开满油菜花的田埂上，三个人都笑得那么用力，
牙齿白晃晃的，没有一点阴影。阳光刺眼，油菜花金黄得像要流淌下来。那时，
死亡是一个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系的名词。而现在……她艰难地转动眼珠，
视线落在旁边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那绿色的、象征她生命搏动的线条，
正在变得越来越平缓，起伏变得微弱而漫长。每一次心跳的间隔，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数字显示：心率 41次/分。血压 74/40mmHg。血氧饱和度 87%。
数字无声地跌落，像沙漏里注定流逝的沙粒。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平台的技术员探进头来，视线快速扫过监护仪上的数值，
又落在病床边几个早已架设好的高精度摄像头上。
他小声对着领口的麦克风汇报：“目标体征持续衰减，各机位运行正常，信号稳定。
‘终幕’拍摄窗口已开启。”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确认一台打印机的状态。门外走廊尽头，
隐约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和仪器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冰冷，高效，充满准备就绪的意味。
林小草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她的意识在虚无的边界上滑行。直播间的喧嚣特效音，
变成了遥远背景里模糊的杂音。奇怪的是，痛感反而在消退，身体变得很轻，
轻得像要飘起来。屏幕上，那“血色浪漫”的玫瑰血滴依旧不知疲倦地飘洒、旋转、碎裂。
它们覆盖了一切，包括监护仪上那越来越微弱的绿色线条。弹幕还在疯狂滚动：“心率掉了！
快看数字！”“主播是不是不行了？别啊！我的‘死亡倒计时’勋章还没刷到呢！
”“坚持住啊小草！再撑十分钟，我就能截图破纪录了！”“哭了，
虽然知道有这一天……”“医药公司代表来了？我看到弹幕有认证标志了！
”“瑞康生命科学：向小草女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她的奉献将为人类攻克癌症照亮前路！
”“致敬！这才是大爱无疆！”“刷个宇宙之心！送小草最后一程！
”“宇宙之心”——平台最昂贵的礼物图标在屏幕上炸开，绚烂的星云光芒几乎要吞噬一切。
在这人造的、壮丽的死亡星河光芒中，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林小草生命的绿色线条，
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挣扎着抖动了一下。然后，彻底拉直。
变成一道冰冷、决绝的直线。刺耳的、拖长的“嘀——”声冲破了病房里所有的屏障，
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扎透了直播特效制造的虚幻狂欢。这声音原始、残酷、毫无修饰，
是生命消逝最直白的宣告。屏幕上，漫天飘洒的玫瑰血滴特效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猛地定格了一刹那。随即，整个画面被一个急速扩张的、巨大无比的血红色心形彻底覆盖！
心形的边缘还在模拟鲜血淋漓滴落的动态效果，
中央却弹出一行流光溢彩的艺术字：主播“小草青青”已完成“生命速递”终极旅程！
她的爱与勇气，将化作永恒的星辰！感谢您一路陪伴！
“血色浪漫·最终章”直播纪念勋章已发放至您的账户！
草感人至深的抗癌瞬间……喧嚣的直播间像是被这巨大的血心和讣告般的文字扼住了喉咙，
出现了短暂的死寂。紧接着，是更加疯狂的爆发！
弹幕彻底淹没了一切：“走了……真的走了！”“刚才那条线！我截图了！全网首张！
”“死亡勋章到手！这波值了！”“瑞康公司呢？说句话啊！”“瑞康生命科学：默哀。
小草女士的伟大奉献即将开始，她的生物信息将永续服务于人类健康事业。”“永续服务？
啥意思？”“不懂别瞎问！反正很伟大就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