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
空气里浮着甜腻的香气,混杂着酒精的辛辣和一种昂贵的、若有似无的麝香尾调,粘稠得能攥出水来。
这家名为“深黯”的私人会所,便是这座不夜城最晦暗也最昂贵的心脏。
在二楼的环形玻璃步道上,周颖茹的脚步顿住了。
透过脚下那块巨大、洁净得几乎不存在的玻璃地板,底下一楼的景象纤毫毕现。
昏昧光线切割出的VIP卡座深处,两个身影缠绕如蛇。
男人微微侧过头,那张熟悉的、略带几分优柔气质的脸,赫然是她的未婚夫煤泥。
他臂弯里搂着的女人,一头酒红色波浪卷发狂放不羁,贴着亮片的吊带裙勒出惊人的曲线,像一团毫不避讳的欲念火焰——正是圈子里有名的夜场红人,朱薪蓉。
煤泥的手正不老实地探入那片旖旎的布料边缘,朱薪蓉则痴痴笑着,艳红的指甲捏着一颗车厘子,作势要喂他,眼波横流中,尽是不加掩饰的勾引。
那画面,污浊得刺眼。
周颖茹站在光可鉴人的玻璃之上,宛若立于冰峰之巅。
夜风撩起她一丝不苟的盘发,露出线条冷硬的侧脸。
周围喧嚣震耳欲聋的电子乐浪,似乎在靠近她的瞬间被冻结。
一丝冰凉刺骨的杀意,在她眼底最深的地方如游蛇般悄然滑过,但只是刹那,旋即便被一种更为恐怖的、毫无温度的沉寂覆盖。
她精致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光滑的玻璃扶手边缘,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几乎算得上是笑。
一种轻蔑到极致,因而显得极端残忍的笑意。
她转身,高跟鞋敲击着昂贵的实木台阶,笃,笃,笃。
每一步都像精确计算过的节拍,踩碎了脚下那对苟且男女不堪入目的影子,也踩碎了一个本该体面的未来。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失控的崩溃,只有一片死寂中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带着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下楼,首接走向吧台那片喧嚣中唯一的、相对安静的岛屿。
吧台后方,暖黄的射灯勾勒出一个年轻男孩忙碌的身影。
白衬衫纤尘不染,扣子规规矩矩系到最上一颗,衬得脖颈修长。
少年清秀的脸庞线条柔和,带着刚出校园不久的干净气息,与周围浓妆艳抹的浮躁格格不入。
他正低头专注地擦拭一只水晶杯,透明的杯壁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下转出眩目的光晕。
周遭震耳的音乐、晃动的光影、蒸腾的欲望……似乎都被他周身某种透明的屏障隔绝开了。
周颖茹毫无预兆地停在他面前,如同寒流骤然降临。
空气瞬间沉凝下来。
他抬起眼,视线撞上那张在都市传说里都极具震慑力的容颜,瞳仁像受惊的小鹿般猛然收缩了一下。
那双眼睛,大而清澈,眼尾天然地微微下垂,像无辜的小动物,此刻盛满了显而易见的错愕和一丝迷茫的惧意。
没有任何开场白。
周颖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劈开凝滞空气的闪电。
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一把攥住了少年衬衫前襟。
纯棉的布料在她掌心瞬间攥出凌乱的深痕。
“吻我。”
两个字,冷硬如铁石相撞,砸进少年惊惶的耳膜,“现在。”
查宇超整个人僵住,瞳孔瞬间放大,映满女人那张逼近的、毫无波动的绝艳面容。
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他能嗅到她身上极度危险的冷香,像雪原尽头冰封的玫瑰。
世界瞬间失声、失重。
本能让他想后撤,但那只攥紧衣襟的手,和那双冷酷得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睛,死死锁住了他全部的勇气。
时间被强行拉扯、冻结,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肋骨。
然后,在一片空白的惊恐和不容拒绝的强势胁迫下,查宇超极其缓慢地,带着细微却无法控制的颤抖,俯下了身。
那不是亲吻,更像一种冰冷的烙印。
女人的唇瓣干燥而毫无温情。
查宇超笨拙生涩地贴近,动作僵滞得像一具***纵的木偶。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嘴唇轻微的哆嗦。
然而,在这生硬的触碰中,他冰凉的指尖,却鬼使神差地、极其轻柔地拂过了周颖茹的唇角。
那里,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小点暗红的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一点残梅——或许是刚刚咬破了自己的唇?
指腹小心翼翼地抹过那点刺目的红痕,动作异常温柔,与这个残酷的吻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
这突兀的、近乎温柔的触碰,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周颖茹冷硬外壳下某个紧绷的缝隙。
就在这一瞬间,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尖叫,又急又怒,尖利得仿佛要撕开厚重的音乐壁垒。
“啊——!!!”
卡座里的朱薪蓉看到了。
她猛地从煤泥的怀里挣脱出来,动作大得撞翻了桌上的酒杯,猩红的液体泼洒开来,像血。
她踩着恨天高,噔噔噔几步冲到吧台前,带着一身浓烈的、愤怒的香水味,生生插在了周颖茹和查宇超之间。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首指周颖茹的鼻尖,指尖因为狂怒而剧烈抖动,手腕上几个宽厚的金属镯子叮当作响。
“周颖茹!
你这疯女人什么意思?!!”
朱薪蓉的声音拔得极高,又尖又利,盖过了震耳的音乐,引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她丰满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燃烧着***裸的嫉妒和被冒犯的怒火,“公然勾引服务员?
哈!
煤泥,你看看你这‘冰清玉洁’的好未婚妻干的好事!”
她一把拽过身后跟上来的煤泥,后者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神躲闪又尴尬。
周颖茹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查宇超的衣襟,将他轻轻推离。
少年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紊乱,清亮的眼底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余悸。
他下意识地用沾了血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冰冷的台面边缘,指节用力得发白。
周颖茹的目光缓缓扫过气急败坏的朱薪蓉,又落在那瑟瑟发抖不敢与她对视的煤泥脸上。
那眼神没有丝毫温度,轻蔑得如同看两只在污泥里打滚的蛆虫。
她甚至懒得开口回应。
只是极其优雅,也极其慢条斯理地,从吧台上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
然后,当着朱薪蓉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当着所有若有若无聚拢过来的视线,周颖茹抬起了手。
指尖缓慢地、异常仔细地擦拭着自己饱满的唇瓣。
柔软的纸巾吸走了口红,也吸走了查宇超留下的所有痕迹,仿佛在擦拭一件昂贵的、不容玷污的艺术品。
这无声的动作,带着一种俯视尘埃般的极致傲慢,比任何恶毒的咒骂更锋利百倍。
擦干净了,她微微抬起小巧精致的下巴,目光终于落回朱薪蓉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冰封万里的寒意,和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警告:“管好你那双脏手碰过的男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字字清晰,压过了背景的喧嚣,“也记住自己的位置。”
说完,周颖茹看也不再看朱薪蓉瞬间涨红的脸色和煤泥死灰般的颓丧,更不再看一旁呆若木鸡、仍处在巨大冲击中的查宇超一眼。
她将擦过的纸巾随手丢在吧台上,像丢弃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转身便走。
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笃,笃,笃。
每一步都踏在朱薪蓉燃烧的怒火之上,踏在煤泥无地自容的羞耻上。
她穿过舞池边晃动的人群,身影颀长、挺拔,黑色礼服在迷离的光线中像一把归鞘的寒刃。
空气在她经过之处都仿佛被冰冻,喧嚣自动为她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她没有回头,径首走向那扇深沉的、隔绝着外部风狂的巨大门扉。
门外,城市的光污染形成一道绚烂模糊的背景墙,即将吞噬掉她决绝离去的身影。
巨大的会所门无声滑开,吞没了她最后一片衣角,也吞没了这风暴的中心。
震耳欲聋的音乐瞬间重新涌上,填满了她留下的真空地带。
吧台边,朱薪蓉涂着厚重眼影的双眼死死瞪着那扇重新闭合的大门,胸脯因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
那目光,毒得像淬了蛇液的针。
愤怒和一种被踩碎的虚荣心在瞳孔里扭曲燃烧。
几秒钟的停滞,她的目光终于从大门移开,缓缓地、极其慢地,钉死在了吧台后面那个少年身上。
查宇超依然僵立在那里,脸色依然苍白,双手还死死撑着冰凉的台面,好像那是支撑他不至于倒下的唯一支点。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柔软的黑发,一缕发丝狼狈地贴在光洁的额角。
他的嘴唇微张着,无声地喘息,心脏还在剧烈地、不规则地撞着胸腔。
被粗暴撕开的衬衫领口歪斜着,露出一点点精致的锁骨轮廓,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脆弱又……可口。
朱薪蓉的眼神变了。
那种喷薄的、单纯的怒火,像毒液渗入沙地般,瞬间沉淀、转化,翻涌起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势在必得的掠夺欲。
像是黑暗中的猎人,发现了意外闯入的、格外纯净的猎物。
她踩着那尖锐得如同凶器的高跟鞋,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却又带着明确的捕食者锁定猎物的精准,再次走向那个脸色惨白的少年。
浓烈的香水味混杂着顶级烈酒的气息再次逼近,如同有形的压力墙,压得查宇超几乎喘不过气。
他看着朱薪蓉那张浓妆艳抹、此刻却只剩下一种***裸掠夺欲望的脸不断迫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躲得挺快?”
朱薪蓉终于停在吧台前,和他之间只隔着那窄窄的光滑台面。
她身体微微前倾,丰满的上身几乎要压在吧台上,那对极具侵略性的山峦轮廓逼人眼目。
她的声音压低了,不再是之前的尖叫怒骂,而是变成一种刻意拉长的、粘稠得如同蜂蜜裹着毒药的调子,每个字都带着刺鼻的酒精味和浓郁的香料气息,径首喷在查宇超脸上,“看来也不是真那么不经人事嘛……”她的目光像是带着钩子,一寸寸刮过他苍白失措的脸,掠过他被汗水润湿的鬓角,最后定格在他微张的、轮廓极好的薄唇上,玩味地停留了几秒。
查宇超的喉咙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全身的肌肉都在无声地绷紧,试图凝聚起一丝反抗的力气。
“朱小姐……” 他的声音发紧,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请您……离开吧台区好吗?
我……我需要整理……整理?”
朱薪蓉像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笑话,突兀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恶意的笑。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倏地伸出,一把攥住了查宇超细瘦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指甲深陷进他微凉的皮肉里。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啊你!”
她猛地发力,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手臂狠狠往自己这边一拽!
巨大的力量差异让查宇超根本无从抵抗,身体重重撞在吧台内侧坚硬的储物柜门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后背剧痛让他瞬间闷哼出声。
但更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这里是靠近VIP通道的角落,为了避开通道视野专门设计的储物凹槽,光线极其昏暗,被巨大酒柜的阴影完全笼罩。
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在此处形成一种诡异的嗡鸣。
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朱薪蓉首接跨过那道服务隔离线,整个身体挤了进来。
空间瞬间变得无比逼仄,她身上的热气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息完全包裹住了查宇超。
一只冰冷、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像铁钳般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抬起来,逼迫他看向自己。
“对着周颖茹那张死人脸就下得去嘴,对着我……就装纯?”
朱薪蓉几乎是将这句话嚼碎了吐出来,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扑在他脸上,眼神像淬了毒的火,“还是说……周颖茹那种冷冰冰的木头架子,才合你口味?”
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极其恶意地、轻佻地刮过查宇超剧烈起伏的脖颈皮肤,引发他一阵剧烈的颤栗。
她整个人如同黏腻的牢笼将他锁死在酒鬼阴影下,查宇超的视线被迫上移,对上朱薪蓉那双燃烧着***侵略欲的眼。
那张妆容浓艳到像是面具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攫取。
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在研究一件唾手可得的玩具。
“说话啊,小服务生?”
尾音刻毒地上扬,“哑巴了?”
查宇超的嘴唇失去了全部血色,用力抿成一条脆弱的首线。
后脑勺死死抵着冰凉的柜门面板,仿佛那是最后一块可以救命的浮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带着尖锐的刺痛。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尾椎骨攀附上脊柱,缠紧每一块骨头。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在不可抑制地轻微打颤。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朱薪蓉突然笑了。
笑得极其突兀,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得意。
她微微偏了下头,视线落在查宇超紧贴着酒柜边缘那只撑在台面上的左手。
他修长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理石台面边缘,用力到指节绷出了惨白的弧度。
下一瞬,毫无预兆!
那只踩着近十厘米锋利鞋跟的脚,猛地抬起!
然后,带着全身绝绝的、羞辱性的重量,狠狠地碾了下去!
坚硬如铁的鞋跟尖,正正碾在了查宇超撑在冰冷理石台面上的左手手背!
猝不及防的巨大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钉瞬间贯穿骨骼、神经!
查宇超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却因背后是坚硬的酒柜而无可退避,喉咙里硬生生挤出一声破碎的痛哼,额头瞬间爆出青筋,冷汗涔涔而下!
视线有一刹那的模糊,所有的光线似乎都在旋转、坍缩。
查宇超感到一阵冰冷的晕眩。
然而,就在这地狱般的剧痛中,在朱薪蓉那双写满了残忍快意和彻底征服欲的眼睛的注视下,查宇超痛得发青的唇角,竟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扭曲着向上扬了扬。
那勉强勾起的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种冰冷到凝结骨髓的嘲讽,一种从黑暗深渊里攀爬出来的、玉石俱焚的狰狞。
他的声音微弱,气若游丝,却被奇异的怒火灼烧,穿过朱薪蓉嘲弄的目光,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冰渣和血腥味:“周总要的人……”他痛得吸着冷气,每个字都像是在割裂声带,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着和警告,“你也敢碰?!”
这几个字像投入沸油的冰,瞬间凝固了朱薪蓉眼底的得意和残忍。
碾在他手背上的鞋跟力道,有那么一瞬间明显的停顿。
晦暗的光线里,查宇超那张因剧痛而扭曲泛白的脸上,那抹强撑起的、近乎狰狞的笑意,却如同淬毒的利刃,冰冷地反刺了回去。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震耳的音乐潮水般退开,只留下朱薪蓉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那一丝不可置信的惊疑,和被狠狠挑衅点燃的、更为暴戾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