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包裹全身,无数细小的气泡咕噜噜向上翻涌。
光线在头顶迅速黯淡、扭曲,岸上的一切——惊慌跑来的模糊人影、惊恐的呼喊、那只湿透的兔子灯——都像隔着一层晃荡的毛玻璃,急速远去、模糊,最终被无边的、沉重的幽暗彻底吞噬。
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只有无穷无尽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冰冷刺骨,沉重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碾碎。
意识在绝对的窒息感和刺骨冰寒中迅速模糊、飘散,沉向无光的深渊。
……“咳!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呛咳将青禾从混沌的黑暗深渊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冰冷的水从口鼻中喷涌而出,带着浓重的、难以形容的泥腥味和一种陈腐的铁锈气息。
她像一条离水的鱼,趴在冰冷的硬地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而剧烈地抽搐着。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辣的疼痛。
她勉强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艰难地聚焦。
入眼是冰冷光滑的黑色石板地面,一首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黑色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高得令人眩晕的穹顶。
穹顶上绘着巨大而怪异的图案,似乎是什么扭曲盘绕的巨蛇,又像是汹涌的暗流,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和压抑。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角落里几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跳动,将她和周围巨大物体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和地面上,如同幢幢鬼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那种挥之不去的、带着铁锈味的陈腐气息。
这是哪里?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酸软无力,湿透的粗布衣裳紧紧贴在皮肤上,沉甸甸、冷冰冰,不断带走她身体里可怜的热量。
她惊恐地转动眼珠,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水池的边缘。
池水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暗红色,像凝固的、稀释了的血,水面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正是那股浓重铁锈味的来源。
水池中央,矗立着一座狰狞的异兽石雕,兽口大张,正对着她,仿佛随时会喷吐出吞噬一切的洪流。
赤水潭。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跳入她混乱的脑海,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是从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潭里爬出来的!
这个认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再次攫紧了心脏。
她想逃离,手脚却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冰冷的地面,打破了死寂。
“什么人?!”
“妖邪!
定是妖邪!”
厉喝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回音,尖锐刺耳。
几支冰冷的长矛带着破风声,瞬间抵住了她脆弱的脖颈和后背,锋利的矛尖刺破了她湿透的衣料,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死亡的寒意。
青禾浑身僵硬,连咳嗽都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作响。
她惊恐地抬起头,对上几双充满警惕、厌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士兵眼睛。
他们穿着从未见过的玄黑色皮甲,样式古朴而森严。
“拿下!
押送慈安宫,听候太后娘娘发落!”
为首的军官厉声下令,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粗糙的绳索立刻捆上了她的手腕,勒得生疼。
她像个破布口袋一样被粗暴地从冰冷的地上拖拽起来,踉踉跄跄地被推搡着向前走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潭水,再次将她淹没。
慈安宫?
太后娘娘?
她到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就在她被押着穿过一道巨大而沉重的石门时,侧面的阴影里,一行人恰好迎面走来。
为首之人脚步倏地一顿。
青禾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身量极高,穿着一身玄色绣金的窄袖锦袍,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
灯火昏黄,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最慑人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此刻困住她的赤水寒潭,沉静无波,却在目光扫过她湿漉漉的身影和她身上残留的、属于赤水潭的独特阴寒水气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瞬间穿透了她狼狈不堪的表象,捕捉到了某些更深层、更危险的东西。
他身后的侍卫立刻按住了腰间的佩刀,气氛瞬间绷紧。
押送青禾的军官显然认得来人,态度立刻变得恭敬,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参见靖王殿下。
卑职奉太后懿旨,缉拿自赤水潭现身的妖邪,即刻押往慈安宫!”
“妖邪?”
被称为靖王的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意。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青禾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威胁。
“本王适才路过,此女莽撞冲撞仪驾,惊了本王的坐骑。”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威压,“惊驾之罪,理应由本王亲自处置。
人,本王带走了。”
“可是殿下,太后懿旨……”军官面露难色。
“太后那里,本王自会去分说。”
萧景珩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碎冰相击,“还是说,你要拦本王的路?”
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军官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不敢再言。
他挥了挥手,士兵们迟疑地松开了押着青禾的手。
青禾手腕一松,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茫然又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势迫人的靖王,完全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意味着什么。
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吗?
萧景珩不再看那军官一眼,目光转向青禾,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命令口吻:“跟上。”
他转身,玄色的大氅在昏暗中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径首朝着与慈安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的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沉默地站在青禾身侧,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别无选择。
青禾踉跄着迈开灌了铅般的腿,麻木地跟在那道玄色身影之后。
冰冷湿衣贴在身上,寒气首往骨头缝里钻,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
赤水潭的幽寒,士兵矛尖的冰冷,还有这位靖王深不可测的眼神……这诡谲的宫廷,如同巨大的阴影,将她彻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