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两侧是油腻腻的墙壁,堆满散发着馊臭的垃圾袋,几只野猫在阴影里翻找着食物,发出凄厉的叫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油脂、腐烂物和某种廉价香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陆燃站在那扇锈迹斑斑、沾满不明污渍的铁门前,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不断滴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
他用力抹了把脸,手背上刚刚凝结的伤口被蹭开,渗出的血丝混着雨水,在指间留下黏腻的触感。
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粗俗的笑骂声和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垃圾腐臭的空气呛得他肺叶生疼。
五十万的数字和九头蛇冰冷的短信在脑中反复碾轧。
没有退路了。
他抬手,指节敲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猛地被拉开一条缝,一股更浓烈的烟味、汗臭味和廉价香水味扑面而来。
一张油腻肥胖、长满横肉的脸堵在门缝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陆燃,像屠夫在掂量砧板上的肉。
“找谁?”
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虎哥。”
陆燃报出短信里提到的名字,声音干涩沙哑,“我来…谈协议。”
三角眼又盯了他几秒,才哼了一声,拉开铁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
门后是个狭小肮脏的隔间,烟雾缭绕,几个纹龙画虎的汉子围着一张油腻的麻将桌,烟雾缭绕,嘴里骂骂咧咧。
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一个穿着花衬衫、敞着怀露出胸膛上狰狞九头蛇纹身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用一把寒光闪闪的折叠刀剔着指甲。
他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小指粗的金链子,眼神阴鸷,正是“虎哥”。
陆燃一进来,麻将桌旁的喧闹瞬间低了下去,几道带着审视、嘲弄和毫不掩饰恶意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那目光如有实质,刺得他皮肤发紧。
虎哥慢条斯理地放下折叠刀,刀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拿起桌上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翻看着,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哦,陆燃是吧?
天穹科技那个…前员工?”
他拉长了调子,带着戏谑,“啧,五十万手术费?
挺急啊?”
陆燃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任凭那冰冷的雨水顺着裤管往下流,在他脚边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渍。
虎哥也不在意他的沉默,朝旁边一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努了努嘴。
女人扭着腰肢走到一个破旧的保险柜前,哗啦啦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啪”地一声甩在陆燃面前的桌子上,溅起几点灰尘。
文件封面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债务清偿及风险承担协议》。
“规矩懂吧?”
虎哥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压迫感十足,“你那破房子,地段差,户型烂,还他妈是顶楼。
市价最多也就三十万出头。”
他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在陆燃眼前晃了晃,“我们九头蛇做事公道,给你算二十八万!
一次性付清,抵你欠的三十万本金,够意思了吧?”
二十八万……距离五十万,还有二十二万的天堑。
陆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剩下的两万利息呢?”
陆燃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利息?”
虎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小弟也跟着哄笑。
他猛地收起笑容,眼神瞬间变得像毒蛇一样阴冷,手指重重戳在协议中间靠后的一页条款上。
“看清楚!
重点在这儿!”
他的指甲在纸页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陆燃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下去。
昏黄的灯光下,纸页上的铅字密密麻麻,但其中一行被特意用红笔圈了出来,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如乙方(陆燃)未能于协议生效后三个月内,以现金方式全额清偿所余利息(贰万元整)及可能产生的滞纳金,甲方(九头蛇信贷)有权根据市场公允价格,自主选择处置乙方或其法定首系亲属(陆玉梅、陆雪)的以下器官或组织进行抵偿:单侧肾脏、单侧眼角膜、部分肝脏组织……后面还跟着一长串冰冷的器官和组织名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陆燃的眼底!
“单侧肾脏”、“单侧眼角膜”、“部分肝脏组织”……这些冰冷的医学名词,此刻代表的不是救命的器官,而是悬在他至亲之人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
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陆燃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虎哥那张狞笑的脸,胸腔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们…敢动我妈和我妹?!”
“动?”
虎哥嗤笑一声,重新拿起那把折叠刀,用刀尖慢悠悠地刮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眼神轻蔑得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虫子,“小兄弟,话别说那么难听。
白纸黑字,你情我愿,这叫‘协议抵偿’!
我们九头蛇,最讲规矩了。
三个月,两万块利息,对你这种‘前白领’来说,洒洒水啦!”
他猛地将刀尖往桌上一扎!
刀身嗡嗡颤动!
“不过嘛……”虎哥话锋一转,身体往后靠在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三角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毒,“要是到时候你还不上,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们这儿,可养着好几个手艺顶好的‘医生’呢。”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陆燃身上游移,最终落在他脸上,“放心,都是无痛的。
摘颗肾,取片肝,或者…挖只眼,快得很!
保证给你家人留条命,下半辈子嘛……呵呵,反正也能凑合活着,对吧?”
旁边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也咯咯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就是,虎哥最心善了!
还给你留一个肾呢,死不了!”
陆燃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
他仿佛看到母亲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看到妹妹明亮的眼睛被黑暗吞噬……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再次深深嵌入刚刚裂开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不能动手……动手,妈和雪儿就真的完了……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污浊、令人窒息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笔。”
他伸出手,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虎哥满意地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他朝旁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
小弟叼着烟,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廉价的一次性签字笔,随手扔了过来。
笔掉在桌子上,滚了两下,停在陆燃面前。
陆燃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捡起那支轻飘飘的塑料笔。
笔杆冰冷,像握着一块寒冰。
他翻开协议,找到乙方签名的位置。
那空白的一栏,像一个等待吞噬的深渊。
笔尖悬在纸上,有千钧重。
二十八万……卖掉栖身之所换来的二十八万,是母亲活下去渺茫的希望,也是悬在至亲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签了它,换二十八万。
我妈的命……值这个价吗?”
一个无声的、绝望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他猛地一咬牙,笔尖重重落下!
塑料笔杆在他巨大的力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笔尖狠狠戳破了纸页,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
他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在那片空白上,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
陆燃。
两个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像用刀刻上去的,带着淋漓的血气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签名处,一滴浓黑的墨水被笔尖狠狠挤压出来,溅落在“燃”字的末尾,迅速晕染开一小片,像凝固的、肮脏的血。
“好!
痛快!”
虎哥一拍桌子,大笑起来,震得桌上的烟灰缸都跳了一下。
他一把抓过协议,看着上面那个墨迹淋漓的签名和那个刺眼的墨点,满意地点点头。
“阿彪!
带他去拿钱!”
那个叫阿彪的壮硕汉子走过来,一把拿过陆燃签好的协议,然后粗暴地推了他一把:“走!”
陆燃被推搡着,踉跄地跟在阿彪身后,走向里间。
经过虎哥身边时,虎哥那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对了,小陆啊,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上,虎哥送你个消息。”
他拿起桌上一个印着炫酷游戏舱的宣传单,啪地一声拍在陆燃怀里,“最近有款新游戏,《纪元》,知道吧?
神经接入那种,号称躺着就能赚钱!”
陆燃下意识地抓住那张被拍在胸口的宣传单。
冰冷的铜版纸,上面流光溢彩的游戏舱图片,与这肮脏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
“想赚快钱还债,不如试试这个?”
虎哥咧嘴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我们九头蛇,正好是这款游戏舱的‘特约经销商’。
看在老客户的份上,给你个内部价?
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笑容变得诡异而危险。
“神经接入,听说死亡率有……0.7%哦?”
他凑近陆燃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浓烈的烟臭,“祝你好运,陆先生。
可别死在里面了,不然……我们找谁要剩下的‘零件’去?
呵呵呵……”那低沉的笑声如同毒蛇钻进耳道,冰冷粘腻,带着死亡的预兆。
陆燃攥紧了那张冰冷的宣传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最后看了一眼虎哥那张狞笑的脸,转身,跟着阿彪走进了里间更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