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能把人脸上最细微的纹路和情绪波动都照得无所遁形,但也容易制造出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张铭坐在审讯桌后,双手规整地放在桌面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休闲的西装,但领带有些歪斜,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反着光。
他反复强调着:“我没有杀人!
我为什么要杀她?
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那晚就在健身房,你们可以去查监控!”
雷队坐在主审位,面色沉肃,像一块风化千年的岩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按照程序,一遍遍追问着细节,试图从张铭的回答中找到矛盾和漏洞。
顾云深和陆星辰站在单向玻璃后面,静静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形。
审讯己经进行了半个小时,张铭从最初的震惊、委屈,逐渐变得焦躁、语无伦次,但核心的辩白始终没有改变——否认。
“雷队的风格,像重锤。”
陆星辰抱着手臂,轻声评论,像是在给顾云深讲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首接,有力,能砸开许多脆弱的防御。
但对于一些内心结构更复杂、或者早有准备的人,重锤可能会让他们把外壳缩得更紧。”
顾云深没有接话,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张铭的脸上,像一台高速摄像机,捕捉着每一个微表情的瞬间变化。
皱眉、嘴角的抽搐、眼神的游移、吞咽口水的频率……他在验证,验证这张脸,是否真的能呈现出他画中那种“神圣的残忍”。
目前来看,没有。
张铭的表现,更像是一个被冤枉的、惊慌失措的普通人。
“他的微表情,更多的是恐惧和愤怒,而不是掩饰或得意。”
顾云深说出了自己的观察。
“没错。”
陆星辰赞同地点点头,“恐惧是真实的,愤怒也是真实的。
但这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有些人犯罪后,会沉浸在自己是被迫的、是正义使者的幻想中,当幻想被现实(抓捕)击碎时,同样会表现出真实的恐惧和委屈。
关键在于,穿透这层情绪,触摸到他核心的认知结构。”
这时,审讯室里的雷队似乎遇到了瓶颈,张铭反复重复着那几句话,局面僵持不下。
陆星辰看了看手表,对旁边的警员说:“麻烦跟雷队说一声,暂停五分钟,让他出来喝口水,换我进去聊聊。”
警员愣了一下,看向顾云深。
顾云深微微颔首。
他也想看看,这位“心理魔术手”准备如何“触摸”张铭的认知结构。
五分钟后,雷队带着一身烟味走了出来,眉头紧锁:“嘴硬得很!
但健身房那两个小时的空白,他死活说不清楚,只说自己在休息区发呆,没人注意。”
陆星辰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和眼镜,语气轻松:“没关系,雷队,我去和他‘发发呆’。”
陆星辰走进审讯室,没有立刻坐到主审位,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张铭的侧前方,距离更近,姿态也更随意。
他甚至还给张铭递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张先生,别紧张,我是陆星辰,负责犯罪心理分析。
我们随便聊聊,不是正式审讯。”
陆星辰的声音温和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心理咨询,“刚才雷队长语气可能重了点,我代他向你道歉。
遇到这种事,谁都会害怕的。”
张铭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去碰那瓶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毫米。
“我看了你的资料,心理咨询师,很了不起的职业。”
陆星辰仿佛没看到他的警惕,自顾自地说下去,“每天要倾听那么多人的痛苦和秘密,一定很累吧?
有时候,会不会觉得,有些人,明明做错了事,却毫无悔意,甚至利用你的共情来为自己开脱?”
张铭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
陆星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继续用那种共情的、引导性的语气说:“那种无力感,我很理解。
我们这行也一样,明明知道有些人罪大恶极,却因为证据不足,或者他们善于伪装,而无可奈何。
法律有时候,确实显得很笨拙,对吗?”
单向玻璃后面,顾云深的眉头微微蹙起。
陆星辰这是在干什么?
他似乎在……认同张铭可能存在的某种情绪?
甚至是在暗示法律的无力?
张铭似乎被触动了,他低下头,声音沙哑:“是……是啊。
有些人,根本不值得被帮助……所以,当有机会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种冲动?”
陆星辰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诱惑力,像伊甸园里的蛇,“不是以个人的名义,而是以某种……更高级的、更纯粹的名义,去纠正这些错误?
去执行一种……不受繁琐程序束缚的‘正义’?”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铭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你……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我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审判者?
不!
你搞错了!
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我的职业道德是帮助,不是惩罚!”
他的反应激烈而真实,那种被误解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屋顶。
陆星辰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温和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的目光。
他刚才布下的语言陷阱,张铭没有掉进去,反而表现出了强烈的排斥。
几秒钟的沉默后,陆星辰忽然笑了,这次是带着一丝歉意的笑:“抱歉,张先生,看来是我职业病犯了,做了一个错误的假设。
请别介意,这只是我们排查的一种方式。”
他站起身,走到张铭正对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张铭的眼睛,语气陡然转变,从之前的共情诱导变得清晰而快速:“那么,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上周三晚上七点到九点,在健身房的休息区,你真的只是纯粹的发呆吗?
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人?
或者,你的手机,有没有记录下什么?
比如,无意中拍到的某个角落?
或者,收到过什么特别的信息?”
陆星辰的语速极快,问题一个接一个,根本不给张铭仔细思考和组织谎言的时间。
这是一种典型的认知负荷审讯法,用密集的问题冲击对方的思维防线。
张铭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回答:“我……我没注意别人……手机……我手机就是看了会儿新闻……没拍什么……看的什么新闻?”
陆星辰立刻追问。
“就……就普通的时事新闻……关于网红主播‘星月’的新闻,你看过吗?”
陆星辰抛出了致命一击,目光如炬。
张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猛地收缩,这是一个典型的恐惧反应。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单向玻璃后面,顾云深和雷队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是重大突破!
然而,张铭在极度惊恐后,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看……看过!
她那时候正被人骂抄袭,新闻很多……但我只是随便划到了!
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跟她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反应,更像是突然被点破与死者存在潜在关联(看过新闻)后的巨大恐惧,而不是罪行被揭穿时的慌乱。
陆星辰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仿佛要将他灵魂看穿。
然后,他首起身,轻轻吐了口气,对旁边的记录员说:“好了,先到这里吧。”
他走出审讯室,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满意。
“怎么样?”
雷队急切地问。
陆星辰摇了摇头:“认知反应和情绪逻辑,不符合典型仪式性杀人犯的特征。
他的恐惧是真实的,他对‘审判者’身份的排斥也是真实的。
虽然无法完全排除,但……可能性降低了。”
顾云深看着审讯室里几乎虚脱的张铭,又看了看陆星辰。
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陆星辰就像一位高超的导演,主导了一场跌宕起伏的心理剧。
他从共情到诱导,再到高压冲击,节奏转换之快,手法之精妙,让人叹为观止。
这个男人,对人心有着可怕的掌控力。
“但是,”陆星辰话锋一转,看向顾云深和雷队,“他确实隐瞒了些什么。
那两个小时的空白,以及他听到‘星月’名字时的过度反应,绝对有问题。
可能不是杀人,但或许与案件有其他关联。
需要继续深挖他的社会关系和近期动态。”
线索,似乎又变得模糊了。
画像指向的人,在心理专家的“魔术手”下,嫌疑度降低了。
那真正的凶手在哪里?
那幅由顾云深亲手画出的、带着冰冷微笑的脸,究竟属于谁?
顾云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习惯于依靠眼睛和画笔捕捉确定性,但在这个案件中,确定性似乎正在被陆星辰带来的心理学迷雾所吞噬。
第三章结束。
审讯戏展现了陆星辰高超的心理技巧,但并未首接锁定真凶,反而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加深了主角的困惑和故事的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