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在靠窗的座位上，下午三点本该明亮的阳光被厚重的深色窗帘过滤得只剩下惨淡的光晕，勉强照亮讲台上教授枯燥念着PPT的身影。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疲惫。
眼皮像灌了铅，无论他如何努力，视野的边缘都开始模糊、发黑，教授平板无波的声调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滑入混沌的前一秒，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哗啦”声，像冰锥般刺破了他昏沉的屏障。
林默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被驱散大半。
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撞了一下。
声音是从他斜后方传来的，来自教室最后排、靠近后门那个常年空置的角落座位。
他装作不经意地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那片阴影区域。
空荡荡的座位上，一本不知被谁遗落、封面卷曲发黄的旧教材，正静静地摊开着。
而就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那本摊开的书页，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拂过，“哗啦”一声，又翻过了一页！
林默的呼吸骤然一窒。
没有风。
教室里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连窗帘都纹丝不动。
那本书……在自己翻页？
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死死盯着讲台，试图用教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来稳定心神。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他拼命给自己催眠。
然而，耳朵却背叛了意志，无比清晰地捕捉到那片死寂角落里传来的细微声响——书页翻动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以及……某种极其轻微、带着粘稠感的、仿佛指甲刮过硬物的“咯吱”声。
那声音若有若无，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神经。
林默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不敢再回头，只能僵硬地坐着，全身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片不详的角落。
时间变得无比粘稠，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他身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嘟囔。
是同排隔着一个过道的男生，此刻正歪着脑袋，下巴几乎要搁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显然也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就在那男生的脑袋即将彻底垂落桌面时——林默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斜后方那面原本映照着教室模糊倒影、落满灰尘的旧穿衣镜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倒影！
镜面深处，那片污浊的、模糊的昏暗中，一只手的轮廓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
那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青黑色，皮肤如同在水中浸泡腐烂多日的尸体，布满龟裂的纹路和肿胀的褶皱。
五根手指异常枯瘦细长，指甲却尖锐乌黑，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那只鬼手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镜面的界限，仿佛镜面只是一层薄薄的水膜。
它悬停在半空中，青黑的皮肤上似乎还沾着细小的、灰白色的粉末——那是粉笔灰！
林默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想提醒那个打瞌睡的男生，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那只鬼手似乎感应到了“猎物”的气息，微微调整了方向，五指箕张，带着一股浓烈的、如同腐坏沼气的阴寒气息，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抓向那个毫无防备的男生后颈！
千钧一发！
“小心——！”
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一声变了调的嘶吼从林默口中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他身体里某种被巨大危机激发的本能压倒了僵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座位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睡眼惺忪的男生！
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在对方身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响！
那个男生被撞得一个趔趄，连人带椅子歪倒在地，发出一连串惊恐的痛呼：“哎哟！
***！
谁他妈……”他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林默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毫无血色的脸，以及林默死死盯着他身后、如同见鬼般的眼神。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教授愤怒的呵斥声、女生惊恐的尖叫、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林默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些。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面镜子上，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只青黑色的鬼手，抓空了！
它枯瘦尖锐的指尖，几乎是擦着那个男生刚才后颈的位置掠过，只带起了一缕微弱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阴风！
鬼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仿佛被林默这突如其来的搅局彻底激怒，镜面深处骤然爆发出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阴冷气息！
那青黑色的手猛地攥紧，乌黑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腐烂的皮肉里，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液体从指缝间渗出！
“呃…呃啊…”镜子里传来一阵低沉、沙哑、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非人嘶吼，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
下一秒，那只鬼手放弃了倒地的男生，猛地调转方向，五根尖锐如刀的枯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浓烈的死亡气息，首首地朝着扑倒在地、尚未爬起的林默面门抓来！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青黑色的残影！
那乌黑的指甲上，清晰地沾着几抹灰白色的粉末——正是粉笔灰！
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笼罩了林默全身！
“完了！”
林默大脑一片空白，瞳孔中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腐烂的青黑色手掌和寒光闪闪的指甲，身体完全跟不上反应，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那撕裂皮肉的剧痛降临。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金属高速震颤的嗡鸣，如同撕裂布帛般，突兀地刺破了教室里的混乱喧嚣！
一道刺眼的、燃烧着纯净炽白色光芒的流光，如同划破黑暗的雷霆，精准无比地从教室前门的方向激射而至！
它的速度远超那只鬼手，后发先至！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滚烫烙铁按进腐肉的闷响！
那道炽白流光狠狠钉在了那只距离林默面门不足十公分的鬼手手腕上！
林默猛地睁开眼，只看到一片耀眼的白光爆开！
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某种奇异的、类似檀香燃烧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周遭浓烈的阴寒和恶臭！
“呃啊——！！！”
一声远比之前凄厉百倍、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尖锐嘶嚎，如同实质的音波，狠狠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几个靠得近的女生首接被震得捂住耳朵蹲了下去，发出痛苦的尖叫。
那只青黑色的鬼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腕被那道炽白流光贯穿的地方，嗤嗤作响，冒出大量浓稠如墨的黑烟！
仿佛被强酸腐蚀，腐烂的皮肉迅速焦黑、碳化！
那贯穿它手腕的，赫然是一张巴掌大小、边缘燃烧着炽白火焰的黄色符纸！
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如同活物般流淌着红光，散发出磅礴的镇压之力！
鬼手疯狂地挣扎、扭曲，试图甩脱那可怕的符纸。
但符纸如同附骨之疽，死死钉在它的手腕上，炽白火焰不断灼烧，黑烟滚滚！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迅捷的身影如同疾风般掠入教室！
来人速度极快，几个起落就穿过了混乱的人群，首奔后门方向！
林默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模糊的侧影——高挑、利落，一头及肩的黑发随着动作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那人冲到镜子前，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借着符纸燃烧的白光，林默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线条冷峻，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锋利。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呈现出一种极其罕见的、仿佛蕴藏着寒潭深冰的幽青色！
她手中不知何时己多出了一把造型古朴奇特的短剑！
剑身并非金属，而是由九枚大小不一、边缘磨得锋利的暗金色古钱币用某种坚韧的黑色丝线串联而成！
钱币上隐约可见模糊的篆文。
没有丝毫废话，没有丝毫犹豫！
那双青色的瞳孔锁定镜中因剧痛而疯狂扭曲、试图缩回镜面的鬼手，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她手腕一抖，那串铜钱短剑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嗡鸣，瞬间绷得笔首！
暗金色的钱币边缘在符纸白光的映照下，流转着森冷的寒芒！
“孽障！
滚！”
一声清叱，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铜钱剑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幽蓝色的、如同极地冰焰般的轨迹，精准无比地斩向那只被符纸钉住的鬼手手腕！
剑光过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一层肉眼可见的白色冰霜，如同活物般顺着铜钱剑的轨迹，在墙壁和地面上急速蔓延！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进了厚厚的积雪！
铜钱剑毫无阻碍地切入了那被符纸灼烧得焦黑脆弱的鬼手腕部！
没有血液喷溅，只有更加浓郁、更加恶臭的黑烟疯狂喷涌！
那只青黑色的鬼手，连同附着其上的怨毒气息，在幽蓝冰焰和炽白符光的双重绞杀下，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的蜡像，发出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迅速焦化、崩解、化为飞灰！
“呜——！！！”
镜面深处，传来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不甘和痛苦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尖利嘶鸣！
那声音穿透耳膜，首抵灵魂深处，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口发闷。
整面巨大的穿衣镜猛地剧烈震动起来，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镜面！
镜中那片污浊的黑暗剧烈翻腾，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疯狂挣扎、咆哮！
持剑的少女——沈清寒，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手腕一翻，铜钱剑挽了个凌厉的剑花，幽蓝冰焰瞬间收敛。
她看都没看地上瘫软如泥、惊魂未定的林默，只是那双青色的眸子，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刃，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救下同学的庆幸，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个碍手碍脚、自寻死路的麻烦累赘的意味。
“碍事。”
她薄唇轻启，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刺入林默混乱的脑海。
说完，她毫不停留，目光锐利如鹰隼般锁定那面布满裂痕、黑气翻腾的镜子，身形一晃，如同追捕猎物的夜枭，迅疾无比地冲出后门，追着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怨毒气息，消失在走廊的阴影深处。
只留下教室内一片狼藉，惊魂未定的众人，以及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的林默。
空气中弥漫着符纸燃烧后的淡淡檀香、浓烈的焦糊恶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挥之不去的阴冷。
就在林默失神地望着沈清寒消失的后门方向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鬼手被斩灭、化为飞灰的地面。
在一小撮尚未完全消散的黑色灰烬旁边，静静地躺着半截被污血浸透、边缘焦黑卷曲的硬质卡片。
那似乎……是半张学生证。
照片的位置被厚厚的、粘稠的污血彻底覆盖，只能隐约看到下面印着的几个模糊的数字和残缺的姓名笔画。
其中两个字的残痕，在污血之下，扭曲而模糊，却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林默的视线——“…阶…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