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她还是这高门深院里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明珠”。
此刻,她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毫不留情地架着胳膊,像丢弃一件碍眼的垃圾,狠狠推搡出门槛。
“滚!
***胚子!
占了明珠小姐十六年富贵,还有脸赖着不成?”
刻薄的咒骂来自昔日对她百般谄媚的管事嬷嬷,那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她脸上。
沈清漪一个踉跄,单薄的身体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石阶上。
精心梳就的发髻彻底散乱,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素色襦裙,那是她箱笼里最不起眼的一件,显然是侯府刻意为之——剥夺她所有光鲜的印记,让她以最不堪的姿态离开。
就在今日晌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滴血认亲”,像晴天霹雳,将她十六年的人生劈得粉碎。
那碗清澈的水里,她和侯爷、侯夫人的血,泾渭分明,再无融合的可能。
所有的慈爱、所有的娇宠,都在那一瞬间凝固、碎裂,化作无数锋利的冰棱,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原来…我竟是个鸠占鹊巢的…假货…” 沈清漪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在呼啸的风雨里。
她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雨帘,看向门内。
威远侯沈崇山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在厅堂的灯火下显得异常僵硬。
他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蚊蝇。
那姿态,是彻底的厌弃和急于摆脱。
侯夫人林氏,她曾经依恋了十六年的“母亲”,此刻正紧紧搂着一个穿着崭新锦缎衣裙、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少女——沈明珠,真正的侯府千金。
林氏的目光掠过摔在雨中的沈清漪时,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她所有的柔情和眼泪,都给了怀中那个瑟缩着、眼神却带着一丝隐秘快意的“亲生女儿”。
“母亲……” 沈清漪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这是她最后的、无望的祈求。
回答她的,是沈明珠怯怯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母亲…外面雨好大…姐姐她…她会不会冷啊?”
这看似关切的话语,却像一把淬毒的软刀子,精准地刺向林氏心中那点残存的、对十六年养育之情的不适。
林氏立刻搂紧了她,声音是沈清漪从未听过的温柔与心疼:“明珠心善,莫要管她!
她享了本属于你的福分十六年,己是天大的造化!
从今往后,她与我们侯府再无瓜葛!
来人,关门!”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沈清漪绝望的注视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轰然关闭。
那声音,如同斩断了她与过往所有温暖联系的铡刀,也彻底隔绝了她曾经以为的“家”。
门缝里最后一丝暖黄的光线被掐灭,只余下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将她彻底吞噬。
“走!
快走!
别脏了侯府的地界!”
门房恶声恶气地驱赶着。
雨水疯狂地浇灌下来,瞬间将她单薄的衣衫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瑟瑟发抖的轮廓。
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进骨头缝里。
她身上没有一文钱,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所有值钱的东西,在她“身份不明”的那一刻,就被以“查验”为名搜刮干净了。
至于生身父母?
侯府的人只是轻蔑地告诉她:“谁知道是哪个乡野旮旯的泥腿子?
没让你把这十六年的吃穿用度吐出来己是开恩!
还不快滚!”
无处可去。
京城的繁华喧嚣属于“沈明珠”,属于那些高门贵女,却不再属于她沈清漪。
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透出的温暖灯火,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落魄与多余。
街上偶尔匆匆跑过的行人,投来的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麻木,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尊严上。
饥寒交迫,像两条毒蛇缠绕着她。
胃里空空如也,火烧火燎地疼。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和着无法抑制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水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本能驱使着她逃离这座吞噬了她的城池,逃离那些让她窒息的目光和记忆。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早己麻木得不属于自己。
意识在冰冷的侵蚀下开始模糊。
终于,在城外荒僻的山道旁,她看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庙门半塌,在狂风中发出“吱呀”的***,像垂死之人的叹息。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扑了进去。
庙内一片狼藉,残破的神像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神案倒塌,只有角落里一处残存的屋顶,勉强能遮挡一点风雨。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沈清漪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布满青苔的墙壁滑坐在地。
湿透的衣裳紧贴着皮肤,寒意透骨,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只是徒劳。
黑暗、寒冷、饥饿、疼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她像一只被雨水打落泥潭的雏鸟,羽毛尽湿,瑟瑟发抖,连哀鸣的力气都己失去,只能在这废弃的庙宇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或者……悄无声息地终结。
这破庙,成了她失去一切后,唯一的、冰冷而绝望的容身之所。
十六年的锦绣人生,终究是一场泡影,碎裂在这凄风苦雨的荒郊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