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四川入职考核
林剩饭站在它面前,浑身散发着一股经过“技术性回调”(下水道深度体验)后特有的、复杂而富有层次的气息——污水淤泥的底调,混合着垃圾桶的余韵,再点缀一点清晨露水的微凉。
胃袋在空荡荡的腹腔里发出最后的悲鸣,提醒他,尊严这玩意儿,在饥饿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辣椒、花椒、陈年油烟、隔夜剩菜酸馊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肉类***气息的“老西川气息”,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脸上。
西年零三个月的熏陶?
不,他还没资格说熏陶。
他现在只求能进去,换口热乎的、哪怕是泔水桶边上刮下来的东西。
掀开门帘,一股更浓烈、更滚烫的复合气味扑面而来,差点把他熏个趔趄。
厨房的轰鸣是主旋律——灶火的咆哮、铁勺刮擦铁锅的刺耳尖叫、锅碗瓢盆的碰撞、厨师的吆喝,汇成一首永不停歇、充满焦躁的“后厨重金属交响乐”。
林剩饭像条被丢进陌生水域的泥鳅,缩着脖子,贴着油腻腻的墙壁往里蹭。
目光扫过堆满脏碗碟的水槽,扫过沾满油垢的灶台,扫过地上可疑的湿滑污渍,最终锁定在传菜口。
一个穿着白色、但早己被油污染成黄褐色厨师服的身影堵在那里,像一尊愤怒的门神。
张胖子。
人如其名,一张油光满面的胖脸,肥肉堆积,挤得眼睛只剩下两条缝,此刻正喷射着不耐烦的光芒。
他叉着腰,肚子挺得能把那件脏兮兮的厨师服扣子崩飞,脖子上挂着的围裙更是油光锃亮,硬得估计能立起来。
林剩饭硬着头皮蹭过去,还没开口,张胖子那双绿豆小眼就精准地锁定了他,尤其是他身上那套湿漉漉、沾满黑绿色不明污渍、散发着可疑气味的衣服。
“嚯!”
张胖子夸张地捏住鼻子,往后退了半步,仿佛林剩饭是颗行走的生化炸弹,“哪来的泥腿子?
要饭滚后巷!
前厅影响客人食欲,小心我报警告你环境污染罪!”
林剩饭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点讨好的颤抖:“张…张领班?
是我,林剩饭。
我…我来应聘传菜员。
昨天李婶介绍来的。”
“李婶?”
张胖子眉头拧成个疙瘩,上下打量着林剩饭,眼神像在评估一块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过期猪肉,“哪个李婶?
扫后巷那个?
她介绍个掉粪坑的来传菜?
存心砸我们老西川招牌是吧?”
“不是…我…我路上不小心…”林剩饭试图解释井盖的“技术性回调”。
“打住!”
张胖子不耐烦地挥了挥胖手,那动作带起一股混合着汗味和油烟的风,“应聘是吧?
身份证!
健康证!
简历!
麻溜的!”
林剩饭手忙脚乱地在同样湿漉漉、散发着异味的裤兜里掏摸。
健康证?
简历?
那是什么高级玩意儿?
他只有一张薄薄的、皱巴巴、边缘磨损严重的身份证。
他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那身份证的边缘,不知何时沾染了一点可疑的、黑绿色的湿痕。
张胖子两根胖得像胡萝卜的手指,用指尖极其嫌弃地捏住身份证的一个小角,仿佛捏着一块用过的卫生纸。
他眯起那双绿豆眼,凑近了看,油腻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卡片。
“林…剩…饭?”
张胖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声音拉得老长,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鄙夷,“林剩饭?
这他妈什么破名儿?
谁给你起的?
上辈子跟剩饭有仇啊?
这名字搁我们后厨,比地沟油还晦气!”
林剩饭感觉脸上***辣的,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卑微的笑容:“我妈…我妈说…贱名好养活,压得住阎王爷的生死簿…” 他想起早上长椅上的念头,阎王爷可能把他的名字当笑话看了。
“好养活?
压生死簿?”
张胖子嗤笑一声,捏着身份证的手指抖了抖,那点黑绿色的湿痕似乎更显眼了。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绿豆眼猛地睁大了些,把身份证凑到鼻子底下(虽然立刻又嫌恶地拿远了点),“嚯!
还他妈发霉了?
你这身份证是跟剩饭一起腌的吧?
林剩饭…发霉的身份证…啧啧啧!”
他摇着头,胖脸上每一块肥肉都写满了“晦气”二字,“兄弟,你这配置,不去殡仪馆当吉祥物都屈才了!
跑我们老西川来干嘛?
想靠一身霉运把客人全熏跑,提前实现倒闭自由?”
周围的几个服务员和小工,本来在偷偷看热闹,此刻再也憋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林剩饭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闹市区,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能首接钻到后厨的泔水桶里。
张胖子把那张“发霉”的身份证像丢垃圾一样甩回林剩饭怀里,嫌弃地在油乎乎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指:“滚滚滚!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我们这儿招的是传菜员,不是霉运传播大使!
你这名儿,这味儿,这运气,端盘子上菜?
我怕你把霉运首接倒客人碗里!
到时候客人吃出个食物中毒,算你的还是算老魏的?”
林剩饭的心沉到了谷底,那点仅存的希望小火苗,被张胖子一泡“晦气”口水彻底浇灭了。
他攥紧了那张发霉的身份证,指尖冰凉。
完了,最后一条活路也堵死了。
公园长椅和垃圾桶在向他热情招手。
就在他绝望地转身,准备带着一身“技术性回调”的气息滚回他的“垃圾股”长椅时,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烟熏火燎味道的声音,像根定海神针,突然插了进来:“吵吵什么?”
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后厨的嘈杂和张胖子的聒噪。
所有人,包括张胖子,都像被按了暂停键,齐刷刷看向声音来源。
厨房通往小仓库的过道阴影里,站着一个身影。
深蓝色的旧夹克,袖口磨得泛白起毛,手里夹着半截燃着的“大前门”,劣质烟草的烟雾在他脸前缭绕。
是老板,老魏。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透过烟雾,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落在狼狈不堪的林剩饭身上。
张胖子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收敛了大半,堆起一个谄媚的笑:“魏…魏老板!
没啥没啥!
就一掉粪坑的臭要饭的,非说李婶介绍来应聘!
您看这…这名字还叫林剩饭,身份证都发霉了!
晦气冲天啊!
我这不是怕他冲撞了…林剩饭?”
老魏打断张胖子的话,声音依旧沙哑平静。
他往前踱了两步,走出阴影,目光在林剩饭那张沾着污泥、写满绝望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他手里那张皱巴巴的身份证,最后落在他裤子上残留的下水道污渍和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上。
老魏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味道暂时压过了林剩饭身上的“底蕴”。
烟雾从他口鼻缓缓吐出,模糊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光芒。
就在林剩饭以为这位神秘的老板也会像张胖子一样,挥手让他滚蛋时,老魏却用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朝后厨深处一指,声音平淡无波,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林剩饭耳边:“行,这名儿,挺好。”
张胖子绿豆眼瞪圆了:“啊?
老板,这…”老魏没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林剩饭身上,烟雾后的眼神似乎锐利了一瞬:“后厨泔水桶,正好缺个镇邪的。
就你了。”
泔水桶…镇邪的…林剩饭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羞辱?
是的。
但比羞辱更强烈的,是胃袋里传来的、因为极度饥饿而引发的、尖锐的绞痛。
泔水桶边…至少…有剩饭吧?
张胖子的胖脸扭曲了一下,看看老魏,又看看浑身污泥臭气的林剩饭,最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林剩饭,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还愣着干什么?
林、剩、饭!
魏老板开恩,收你这尊‘镇邪大神’!
赶紧的!”
他指着墙角一个半人高、油污厚重、散发着浓郁酸馊***气息的大塑料桶,桶沿还挂着几片烂菜叶和可疑的油脂凝结物,“你的岗位!
以后它就是你的聚宝盆!
先去后院水龙头把自己冲干净!
这身味儿,比地沟油还冲!
冲不干净,泔水都没你的份!”
林剩饭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了一眼那尊散发着“馈赠”气息的泔水桶,又看了一眼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的老魏,最后目光落在张胖子那张写满鄙夷的胖脸上。
“镇邪的…聚宝盆…”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一股混合着荒诞、屈辱和求生欲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腾。
他猛地一弯腰,对着张胖子,也对着那尊泔水桶,嘶哑地喊了一声:“谢…谢魏老板!
谢张领班!
我…我这就去冲!”
说完,他像逃离刑场一样,低着头,拖着湿漉漉的裤腿,在众人或怜悯或嘲笑的目光中,踉跄着冲向后院那冰冷的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上的污泥和屈辱,却冲不掉胃里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更冲不掉“林剩饭”这个名字,以及那个即将成为他“聚宝盆”的泔水桶,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荒诞烙印。
后院高墙狭窄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脏抹布。
林剩饭在刺骨的冷水下打了个寒颤,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清洁工大爷的“猫股理论”和维修工的“技术性回调”。
“妈的,”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水,低声咒骂,声音在水流的哗啦声中几不可闻,“这基本面…真是烂到家了。”